直到十月中旬,天气已经凉了下来,梅宁才养好了伤,扶灵回乡。
其间崇欢殿来探望过人,谢昀应了梅宁的要求,不动神色的请他们进来,装作不知情的一副模样,对外是说沈扶风是病逝的。
因此,覃长思并不能判断什么,只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问梅宁怎么住在了王府,何时回十里州去,好不殷勤。
燕骊也亲自来过一回,他见到武知蹊在这里,一副万分吃惊的模样,照旧的儒雅周正,礼数周全,问候她的南下之旅。
燕公子这个人就像黑夜深山里的雾气,瞧着清白严肃,却令人不由得忌惮恐惧。同他坐在一处说话,总是悦耳舒心,没有半点不妥当的地方,句句话都圆满,偏是这样,武知蹊就越是惊骇。
若论貌相,任谁都想不到他是享誉仙门百家的符术翘楚,一手灵符出神入化,灭鬼除妖从不心慈手软,旁的仙师若是这般,譬如师父,外人尊道吞鬼姑姑,还有炼妖老道、在世夜叉等,都是些直白不太好听的称呼,燕骊呢,符术谪君。
瞧,谪君,多好听。
武知蹊不愿意同人兜圈子,燕骊不断的对她示好,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她搞不懂,只有一回挑明了同他道:“虽是意外,可燕公子射杀咚隆,至今令我不能释怀。”
燕骊不解释什么,只将射杀咚隆的那把弩递给武知蹊,“白骨弩,赔于武三姑娘”。
他张口闭口就是武三姑娘,足够尊重也足够亲密,武知蹊之后同他一说话,就觉得心里发慌,她看不透这个人。
手上的弩很精巧,说是白骨,却透白明润的如同玉石,能发四箭,沉甸甸,冰凉阴寒,她用不来这种东西,得来也无用,想到咚隆是丧命于此弩,武知蹊就想砸掉它,却又无端觉得可惜,当下就还了回去。
临城的霜雪落了两回,街边的铺子有人贩起了狐熊皮毛。
掐算着时间,她也到了去淮水镇和左芪会和的时候了,阿姐倒是不曾来催,只是在沈先生刚出事那会儿,便明令了要她年前回到东戎草原。
燕骊说要来送她,武知蹊拒了。
要命的是,谢昀知道她行程的前七天,就没了笑容,对人不言不语,仿若哑了一般。便是武知蹊来示好,替他在巴兰阁后院的花草浇水,谢昀见了也不说话,扭头就走,一副心被伤透了的模样。
因此,她惴惴不安了好几日,走的前夜里,翻了巴兰阁的围墙,却不慎将他刚移到墙角的一树梅给踩断,武知蹊眼瞅着屋子里的烛光煞时就灭的干净,一时没收住情绪,将另半边梅花也踢断,又翻围墙回去了。
丙冬在门口守夜,见到她来了又走,看得很是折磨,恨不得踹开巴兰阁的门,将殿下扯出来,问问他为什么发脾气生闷气!
可这种事情只能想想,便是翟二爷,都不定敢这样干。
后半夜丙冬刚合眼,被墙角的动静弄的背脊一凉,睁开眼往那边一瞅,武姑娘又在那翻墙,现天气冷,穿的有些厚重,尤其是那条狐皮绒的大氅,此刻刮在了树杈上,拖了武姑娘的后腿,她正奋力的开解着,动作有些恼怒……
丙冬无声无息的站起来往反方向的院子外撤。
巴兰阁是一个大寝殿,谢昀喜欢宽阔而单调的屋子,大圆形的床榻被极高的屏风遮挡,最开始的屏风是满色丝绣的一副大齐山河地图,前段时间被翟二爷靠倒后,谢昀就换了个石雕屏,上刻盛兰姿态十分优雅逼真,关键是很沉,倒是不轻易倒了。
石屏外置着一套黑漆圈椅,一个瞧上去就颇有重量的香鼎,几盆森森绿植,除此之外,倒有几个瓷瓶,毫无秩序的随意摆放。
没有书案。
谢昀可以在寝殿习武射箭会客,就是不会在寝宫读书。
今夜很煎熬,从他两个时辰前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熄灭了几台灯烛后,就等到现在,没人推前门进来,后门也没被打开。
谢昀手里托着一支红烛绕着屋子走了好几圈,将后门露出一点缝,将前门的窗打开,坐了会儿,又将后门推开一半,将前门的插销撤掉。
自以为把障碍都扫的差不多了,还是没等到武知蹊。
谢昀难免生疑,方才分明见着她踩断了一树梅落在院子里,怎得一熄烛火,人倒不见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袍,漫漫懒懒的垮着件厚重的黑绒大氅,光着脚踩在地面上,从东到西,将窗子一扇扇的全部打开。
巴兰阁共十二扇窗,谢昀叹着气开到了第十一扇窗时,不曾想,这半扇窗一开,便撞进来半个人!武知蹊推了个空,手肘磕在墙边,痛的她心里发怒,翻身抬脚,将另外半边窗子踢开,整个人跃进去,稳扎的落在谢昀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见他微微错愕又带了些忍耐的笑意,武知蹊原思量好的说辞,被风一吹,只剩的一哆嗦,面露委屈,竟转身又要从窗子翻走!
谢昀等到这大半夜,没道理眼睁睁看她来了又走,当下就从背后一手将她揽在身前,另一只手又去关窗子,就这样推搡着,将方才开了的十一扇窗统统关上。
“赦王府怎么还缺你件貂?夜深露重,你穿的这么单薄,还气汹汹的来找我做什么?”
四处通风的巴兰阁,此刻倒逐渐暖了起来,灭了的灯烛,谢昀又点燃了几盏,他盯着杵在屏风外的武知蹊,故意不避讳的打了个绵长的呵欠,眨眨眼,“我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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