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就叫知蹊由俯视变为仰视,谢昀说:“别再叫我还你腰铃,再让我听见,我就八抬大轿由临城一路奏喜乐直到东戎吞鬼山!那时候整个大齐的人都知道,废太子欢喜上了位夜叉姑娘,要倒插门为婿了。”
知蹊一时脸颊绯红哭笑不得。
“你也想的太美妙了不是?”左芪坐直,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的背影,“想倒插门也得问过我吞鬼山的人答不答应!八抬大轿有个鬼用!我师姐干什么委身于你这个东西?”
“左芪……”武知蹊往后退两步,稍显局促的将手背负在身后,轻咳两声。
左芪扶着墙站起来,“有的人正妻还活着呢!就大言不惭哄骗小姑娘!你当真以为你还是从前风风光光太子殿下呢?老哥!您都娶第四位妻了!省省心吧。”
谢昀神色一敛,看不出是喜怒哀乐,他只是转个身将左芪盯着看,“梦里见到的事情,请你千万口严。”
“心里想的事情,请你千万放弃!”
左芪的嘴皮子一向是厉害的,武知蹊只出面将他打发走,“左芪你先去歇着罢了,我一会儿便离开。”
被点名,左芪只迈着麻木的腿往外面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身充满忧虑的看着武知蹊,语重心长地道:“虽你是我师姐,可你小我两岁。我一直都盼望着你会很好,记住多少保重自己,你可是吞鬼山的骄傲啊。”
武知蹊回头的时候,左芪已经离开了,在渐明的天色笼罩下,背影稍显落寞孤单。
谢昀此时倒笑了,“原你性子矜傲不是没理由,一贯有人纵着你护着你的。”
“东戎的所有人都待我特别好。”
“他们待你好是因为你好。”谢昀的眼睛里闪着的光在流淌着,他同知蹊对视,“武知蹊本身就很好。”
“……”
“你再去睡一会儿,我在大厅里守着,你放心。”
“你呢?”
“我方才在梦里已是睡过了的。”
“那是……”
“知蹊,你容我一个人想想。”
她慢慢地点头,提着极不合身的寝袍往内阁里走去。
估摸着天真的要亮了,她仍是有些恍惚不清。武知蹊在床榻上没有睡过去,她不是不困,只是睡不着。
过了很长的时间,谢昀去替她吹灯的时候,知蹊还感觉到了。他走近了些,似乎在面前的地板上坐了很久,她偷偷的睁开眼睛,看见谢昀侧着身,手肘撑在床榻上,目光呆滞的望着湛青色的床幔,隐隐的,眼睛里有晶莹闪动,顺着眼角滑落,一路在脸颊留下痕迹,那滴眼泪在下巴停驻。
知蹊心中大恸,似看了一场雪山崩塌川河肆虐的人间盛景,庞然的心事将她淹没,像是溺水者抓住岸上稻草,也像是零丁的星火相依,武知蹊挪了挪身子,朝他那边靠近,将谢昀的手拉过去,作枕造梦。
谢昀略有局促的朝她看了一眼,下巴的泪珠丝丝痒痒,随着侧身的动作滴落到黑暗中,“武知蹊。”
知蹊闭紧了眼睛并不应他,疏长的眼睫却是掩饰不住的在颤动。
“你应该听过关于我的很多传闻,但是我要告诉你,我没有雌雄不忌口,也没有妃妾满地走,我确实挑剔,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我没有闹着玩,我是真的想要日日同你在一处,这不是玩笑话,也不是存心逗你,这是我的心里话。”
“知蹊。”谢昀亲昵地这样喊她,忽然说:“哪怕以后你离我很远,只要知道这世上有个你,我便安心。”
听谢昀这样说,知蹊始终是一言不发,隐忍的将眉心紧紧的皱在一起,呼吸间都是小心翼翼。
她终于是怕的,怕成为谢昀心里的念想的人。
等到天快大亮了,二人都没有睡去,却是心照不宣的沉默着,在清凄的夜里,各自怀揣着心事,煎熬着也相伴着。
谢昀晕晕沉沉的靠在床榻边沿,身体支撑不住,即将晕睡过去的时候,从喉咙里叹了一声:“母亲……”
短暂的梦里,谢昀寻见了那个简陋的坟,同谢氏皇陵隔着百座大山,同父亲的隔了好远的距离,坟上杂草就在荫庇中摇曳晃荡。
他看见褪下凤冠的母亲,听见她说:“阿昀,勿要借机憎恨他人,你一直都明白,你即将要做的事情,缘由到底是什么。利欲熏心,便再也清明不得了。”
孟皇后虽未入皇陵得个好名声,可皇叔谢弘却也不曾真的将她弃尸乱葬岗。逼死母亲的,与其说是谢弘,倒不若说是那些被权势荣华引来的烂心。
他如今恨不得什么了……
谢昀仿若又见到年幼时,对着烈日起誓的小小太子。
武知蹊借着外头亮起来的微渺天光,打量着谢昀的脸庞,眼睫湿润不安的颤动,脸颊处有一道红肿的划伤,将泪痕从中截断。
一缕很细的光线照在谢昀的肩臂上,照在那朵绣纹精细的巴兰花上,将丝线交织都朦胧成了虹彩一般绚烂,知蹊半支着身,用指尖轻轻的抚过上面,“巴兰是你,你不是巴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