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还是不能来的意思。
他怕打扰对方工作没再问,关上手机按医嘱吃药,想坚持活到严雪宵来边城的那天。
可药的作用没有想象中大,他依然迅速消瘦下去,他连出门晒太阳的力气都没有。
他瘦到一个十分可怕的程度,衣袖空荡荡的,他隐隐感觉自己活不到十八岁了。
从省城回来的庄州给他带了盒包装精美的月饼,他舍不得吃放在了柜底,庄州问他:“你在等什么人吗?”
沈迟抿了抿唇。
庄妈瞧他胳膊细得可怜,拉着他喝熬得浓浓的鸡汤,他坐在餐桌边端起碗。
现在的他已经吸收不了任何东西了,喉咙灼热般难受,但望着庄妈关切的眼神他还是全喝完了。
从庄州家回到居民楼天已经黑了,经过一楼时他听见浓重的撞击声。
沈迟循声而去,他在虚掩的门边站定,透过门缝看见陌生男子骑在小醉身上,洁白的裙子被扔在地上。
小醉的眼睛从前闪着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如今变得麻木冰冷。
他握紧手走过去,他的手还没碰到男子的衣边,小醉便用眼睛示意他不要,最终他垂下头,走出去关上虚掩的房门。
空气里浮现香烟的味道,抽着烟的红姐披着披肩从楼上走了下来,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喜欢我女儿?”
沈迟摇头。
红姐走到他身边,浓烈的烟味萦绕进他的鼻腔,喉咙不可避免泛出干呕感,红姐察觉到他的异样:“你觉得恶心?”
不待他出声红姐便吐出眼圈:“我是为她好,边城有多少人能考上大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
红姐说完话便离开了,而关上的房门也开了,那名男子边提裤子边走出门,看见他颇有经验说:“还是个雏吧?里面一次五百块,可惜是个哑巴没滋没味。”
沈迟听着话回忆起小醉的脸,胃里泛出一阵恶心,他回到家趴在垃圾桶边干呕。
五百块在燕城只是双球鞋的价格,在边城却可以买断女孩儿的尊严,他恶心的是这个世界。
他还想起了火车站旁的施梁,只是想帮母亲凑手术费却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边城的命也不值钱。
他感觉自己在枯枝死水里腐烂,月亮在遥远的天上,只能仰着头拼命望。
沈迟昏迷的频率越来越高,因为担心自己醒不过来,少年坐在桌边写了份遗嘱。
一千八百块是他全部的财产,他把绝大部分留给沈家,虽然被抱错不是他愿意的,但不想亏欠沈家。
干干净净地来。
干干净净地走。
只是他出于私心留下份蛋糕钱,他答应严雪宵请他吃生日蛋糕的。
他还想给严雪宵打视频电话,想让他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可现在的他真难看,红发黯淡得没有光泽,皮肤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质感,连他自己都不敢看自己。
沈迟写完遗嘱意识慢慢模糊,他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看不到天上的月光。
【世界第一枪神】可惜今天没有月亮
少年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自己好像坚持不下去了,缓缓闭上琥珀色的眼。
如同睡着了。
*
回国后的严雪宵平静看着郑安坠下高楼,凝视着骆书在痛苦中死亡,如果他的母亲想要依靠幼弟夺权,他不介意让她失去最后的希望。
他一步步成为自己当初最厌恶的人,当他沾满鲜血坐上高位身边没有一个人。
或许有一个人。
权力给他带来安全感,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上想,即对方便是只不太听话的小狼崽,他如今能带在身边慢慢养。
他按约定到边城,手里提着少年爱吃的草莓蛋糕。
陪在严雪宵身侧的黄时静不知道严雪宵为什么会来边城,边城比他想象中更为破旧,路面坑坑洼洼,路边的水沟遍布污水。
从燕城到边城像是来到另一个世界,他依稀记得燕城沈家抱错了出生的孩子,原本在燕城生活的孩子被送回贫穷的边城。
他不知道那名孩子怎么样了,只知道沈家亲生的孩子考上燕大,沈夫人逢人就夸自己宝贝儿子。
黄时静的思绪收回来,有人说施然是疯狗,敢在严家对严照下杀手,但他却觉得严雪宵更疯。
如果不是严夫人患精神病没有威胁,他丝毫不怀疑严雪宵会对自己亲生母亲动手。
严雪宵走到居民楼前,他望着破旧的楼栋蹙眉,他宁愿那只小狼狗是在骗自己,少年其实住在舒适的公寓,接近自己别有目的。
严雪宵看见一个女人提着竹篮走出居民楼,走过去问:“你有没有见过一名红头发的孩子?”
“你说的是沈迟吧?”庄妈的眼里出现抹黯然,“他住在二楼最末的房间。”
原来他叫沈迟。
严雪宵默念了遍。
“小迟是个可怜孩子,我带你上去吧。”庄妈擦了擦眼泪,“楼里的声控灯坏了不太好走。”
他穿过漆黑的楼道停在尽头的单间,房间狭小得空气不流通,墙面上落满灰尘,像是许久无人居住了。
“那孩子生前就住在这儿。”庄妈继续烧着竹篮里的纸钱,“连成年都没活过,死的第二天才被发现,听医生说是营养不良导致的重度贫血。”
黄时静听得讶然,贫血并不是严重的病,只要及时治疗都不至于死人,他打量着狭小潮湿的出租屋,这个年纪的孩子拖成重度贫血显然因为穷。
他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不禁问:“他的父母不管吗?”
“他亲生父母有了新的小孩儿。”庄妈语气沾上责怪,“忙着照顾刚刚出生的婴儿,哪有时间管跟自己不亲的孩子?小迟生前瘦得跟什么一样。”
她不仅在责怪季爸季妈同时也在内疚,如果她能多照顾沈迟一点,这孩子不会还没长大就离开人世。
庄妈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租客嫌死过人的房间晦气没人租,屋子现在还保持着原样,听州州说那孩子好像在等谁。”
严雪宵敛下眼,走到桌边打开少年的遗书,书页上只有简简单单的财产安排,没有煽情的文字:
银行卡上还有一千八百块,一千三百寄给燕城的沈家,五百块给严雪宵买我的生日蛋糕,对了我还有月饼放在柜子里没吃,如果严雪宵来了请一并交给他吧。
原来少年真的没骗自己,他不敢想象虚弱的少年怎么在绝望里敲下字,他却冷淡地回应。
严雪宵将准备的生日蛋糕放在桌上,指间轻轻颤抖。
明明那么期待自己的生日,却连成年都没能活过,孤零零死在无人问津的边城。
庄妈虽然不知道这名男人的身份,光看衣着便知不是一般人,更别说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
但她从男人身上感受到浓重的情绪,正在她出身时听见男人哑着声问了句。
“月饼呢?”
庄妈从柜子里拿出了月饼,因为放置在潮湿的环境中盒子开始发霉,她将月饼递过去时提醒:“时间太长已经不能吃了。”
然而她看见男人拆开月饼旁若无人吃了起来,而黄时静瞥见向来冷漠的严雪宵微不可察地落下一滴眼泪。
可男人吃完月饼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漠,黄时镜以为自己看错了,像严雪宵这样的人怎么会动情呢?肯定是他的错觉。
他不知道沈迟是严雪宵的什么人,只知道回到燕城的严雪宵更为喜怒不定。
不知道沈家怎么惹到这位了,沈夫人的心肝宝贝出了车祸,对儿子寄予众望的沈夫人当场疯了,原本势头正好的沈家一蹶不振。
听说被送回西北的沈夫人连医院都没钱去,沦落到和狗抢食,还不如死了。
可惜严雪宵不让她死。
他感觉严雪宵称得上病态了,但没人敢在严雪宵面前说这话,连他在严雪宵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声,亲信一批批被换,只有手机从没换过。
次年的九月三日,黄时静不清楚是什么日子,只感觉严雪宵神色阴郁,没人敢陪在男人身边。
他硬着头皮走进房间,递了文件立马战战兢兢走出书房,转身走出书房时瞥见严雪宵的模样。
黄时静不清楚是不是他的错觉,此时的严雪宵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他压下疑惑离开了。
男人没有在意黄时静的离开,或者说他不在意任何人,他只是望着窗敛下漆黑的眼眸,今年沈迟该十九了。
不知道有没有来生,严雪宵抬起头,如果有来生的话,他想把那只雪地中的小狼狗抱回家。
给他最好的东西。
陪少年看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