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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章3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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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早上教室兵荒马乱,哀鸮遍野。

    车子明翻书的手抖成了筛子,“赤壁赋赤壁赋!我中间那段没背下来!”

    王苟在一旁轻轻叹息,“劝您啊,算了吧,别难为自己。”

    “那不行!”车子明当场急眼,“放什么屁呢,我明明还可以抢救一下!”

    “那,也行吧。”王苟说,“不自弃啊您。”

    “别再捧了!”车子明翻到了,怒吼:“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

    谢澜头皮发紧。

    《赤壁赋》是他开学到现在唯二自学过的古文,另一篇是《将进酒》。《将进酒》就挺难的,《赤壁赋》简直是地狱级别。

    窦晟转着笔瞅谢澜,“这句必考,其声呜呜然,后面的你会吗?”

    谢澜下意识眼睛向上看着天花板,开始回忆。

    “其声呜呜然……如……雷贯耳,如芒在背,如……”

    “如遭雷劈。”窦晟长叹一声,把语文书压在他手上,“别如了,再看看,再看看。”

    谢澜痛苦翻书,窦晟在一旁顺口往下背。

    “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这段排比有着天然的顿挫感,加之窦晟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听着莫名有种疗愈感。

    谢澜忍不住感慨,“汉语真好听。”

    “好听你就多学点。”窦晟手上的铅笔探过来,在怨、慕、袅三个字上画了圈,“仔细看看字形,写错字可太冤了。”

    他说话时手背蹭过谢澜的手背,蹭过去后又回来贴了贴,嘟囔道:“前天吃的药,怎么今天手还冰凉呢,一片退烧药也太猛了。”

    提起这个谢澜就来气,“下次不要用宠物喂药器来喂我。”

    “谁让你睡着了。”窦晟咂咂嘴,“还挺挑。”

    十五分钟五十道诗词填空,精英猫头鹰们都觉得有点紧。

    谢澜倒还好,反正古文他刚自学两篇,一共出现八道题,把那些挑着写了就完事。

    唯一遗憾是窦晟划的重点没考,谢澜对着光秃秃的卷子纠结半天,而后还是把其声呜呜然那段拆成两句,写在卷子下面的空白处。

    没有会的题,创造会的题也要答。希望老秦能给点感情分,让他这卷子突破10。

    新学期伊始,学校里各种考试和活动都操持起来了。除了即将到来的全市数学分级测、每周频繁穿插的大小考,最瞩目的就是高二篮球赛。

    体育课前,体育委员温子森站在讲台上说,“篮球赛是咱们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高三可就没啦。赛制跟去年一样,正式比赛五月开打,体育老师决定,从今天起,每周两节课,分别跟一起上课的十二班、六班打一场热身赛。有意见吗?”

    教室里一片欢腾。

    温子森低头在名单上划了几笔,“但有个问题啊,咱班队员都分去隔壁了,替补一个不剩,首发五缺三,我也是醉了……还有谁愿意报名啊?”

    董水晶回头趴在文艺委员刘一璇桌上,“今年啦啦队服还能自己订吗?”

    “看你们。”刘一璇笑笑,“大家要是愿意掏腰包,咱就自己订呗。”

    “想自己订,豆子前两天跟我提过这学期要录几个班级群像视频,我想让咱班女生穿好看点。”董水晶一脸期待,“lo裙会不会太夸张?”

    日常死在墙上的于扉忽然支棱起来了,举手说,“我凑一个吧。”

    “太好了。”温子森立刻低头记下。

    而后教室里陷入了片刻安静。

    “五缺二。”温子森推推眼镜,“新来的二位男士,谢澜,王苟,能上场吗?”

    王苟两手捏咕着一根笔,“让我上我就上,能打,但能不能跟你们城里娃比,不好说。”

    “能打就行。”温子森立刻低头抄下名字,生怕他反悔,“那就缺一个了,各位支棱起来啊,随便来一个就行。”

    四班剩下的三十人本来就女多男少,男的只有十二个,这会儿彻底没人吭气了。

    隐隐约约地,谢澜感觉有人在回头往这边瞟。

    不是瞟他,是瞟他旁边那位。

    猫头鹰们欲言又止,集体发动技能——盯之祈求。

    气氛胶着了一会,一直埋头在一个大白本子上写东西的窦晟放下笔,“行吧,那我上。”

    “哦!!!”班里欢腾了起来。

    谢澜有点惊讶,下意识看向窦晟的手。

    “也两年没碰球了。”窦晟笑笑,“随便留个位置给我吧,凑凑数,不保证拿名次。”

    温子森喜笑颜开,“妥妥妥,我这就把名单交上去。哦对了,体育课不允许留屋自习,各位赶紧走起。”

    窦晟把笔帽一盖,大白本子扣了过去。

    翻过去前,谢澜瞟见本上写的是分镜企划,左上角标题《和我截然相反的人》。

    全班人都往外走,谢澜跟在车子明和王苟后边,偷偷掏手机戳了下粉色小电视。

    新一期投稿活动主题——#人设

    “唉我说。”戴佑在前边等窦晟路过,“你真要上啊?”

    窦晟无所谓道:“反正凑个数。”

    车子明回头压低声问:“你那球都两年没打了,还能参赛吗?”

    “说的好像我两年前打的那种球就适合参赛一样。”窦晟漫不经心地一撇嘴,“技术生疏反而克制,大家都安全。”

    谢澜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窦晟握着他的肩膀把他扳了过去,“走路看路。”

    热身赛,体育老师吹哨,场地就在主教和食堂中间的小操场。

    十二班是理科最后一个班,两个班画风就不太一样。四班猫头鹰们全站在场边观战,非常配合,而十二班除了打球的几个之外,基本没人来。

    但十二班上场的队员一看就不好惹,中锋目测一米九,体重和身高持平,小前锋和大前锋都是浑身肌肉的主,还有一个在场上走来走去的,头发染着两绺杂毛,嘴里还叼着根草。

    谢澜看了一会有些迷惑,偏过头低声问窦晟,“他为什么叼草?”

    “可能是烟瘾犯了。”窦晟瞟了那人一眼又淡漠地挪开视线,“也可能是某种行为障碍,或者异食癖。反正高中两年,每次我见到他都在吃草。”

    车子明过来说,“十二班还少一个啊。”

    “应该快齐了。”温子森到处张望着,“刚我看草哥发短信喊人了。”

    草哥……

    还真是简明生动的外号。

    话音刚落,场边就多了个人。

    陈舸刚把头发剃了个板寸,短得能露出头皮,左边眼角多了一道两厘米长的血痂,眼神中带着一种沉默鹰隼般的孤冷,杵在场边跟草哥低声交涉。

    体育老师吹哨,“赛前最后一分钟!双方队员尽快上场!”

    “帮我录一下素材。”窦晟把GoPro塞给谢澜,“会用么?”

    谢澜嗯一声,“你想要什么镜头?”

    “反正这才是第一场练习赛,录到什么是什么,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剪一条线出来。”窦晟笑笑,“不难为你,就随便录吧,确保镜头里有人就行。”

    “……”

    要求还真是挺低的。

    “我知道了。”谢澜冷脸开机,“打你的吧。”

    于扉低声对窦晟道:“陈舸在。”

    “在就在呗。”窦晟瞟陈舸一眼,“正常打,你还要让着他是怎么着?”

    于扉顿了顿,有些心烦地甩甩手腕,“没那意思,就随口一说。”

    哨一吹就开打,窦晟是四班队里个子最高的,但他不愿意去开球。对面一米九中锋杵在那,四班人对视一眼,最后竟然是勉强过一米八的王苟上去了。

    裁判吹哨抛球,结果按理说不应该有任何悬念,但王苟一刹那爆发出了惊人的弹跳力,他比十二班中锋早半秒起跳,豹子一样窜起来胳膊往后一勾就把球勾走了。

    十二班中锋掏了个空,球已经传回四班后场。

    窦晟拿了球,随便运了两下,传给于扉,于扉迅速跑动,两边前锋为他护航,窦晟几个转身闪过缠着他的球员,到三分线外刚好停步,于扉假动作晃过防守,将球送出,窦晟背手接球直接三分线外起跳——

    篮球冲刷篮网的声音被风带得有点远。

    场下安静了一会,而后四班猫头鹰们一阵喝彩。

    “还挺默契的。”戴佑松了口气,随意抬起胳膊搭在谢澜肩膀上,“豆子状态也不错。”

    谢澜瞟他一眼,默默往旁边闪了一步。

    戴佑胳膊肘猝不及防就一空。

    “干嘛啊?”他气乐了,“不是好兄弟吗?”

    谢澜一脸莫名其妙,“好兄弟也不用这样吧。”

    戴佑只好随手扯了车子明过来当垫胳膊的人形柱子,又分析场上局势道:“王苟挺强,弹跳一绝,速度够,反应也快,就投篮有点不准。”

    车子明傻乐,“狗子毕竟农村娃出身,比咱城里的老弱病残强不知道多少倍。”

    戴佑瞟他,“老弱病残特指你自己啊,别带上别人。”

    车子明:“……”

    谢澜没搭话,镜头追随着场上的活动。

    窦晟没提前跟他说要录素材,他也没做什么准备,只能完全按手感来。

    他的直觉是,友谊赛观众少、场子不够热,最多在正式视频里放几帧做串场。所以用定点帧拍出故事感比较重要,可以像有些篮球漫画里那样,以球为视觉支点,去捕捉人的动态。比如球被断,录下刹那间两人身影交错;运球跑,用快速运镜场景失焦来处理;投篮时就切全场队员侧目的远景,然后定格篮球入网冲刷的瞬间。

    窦晟又拿下两个2分后,谢澜把镜头从场上收回,朝下拍着自己脚下的水泥地面,在心里数着拍子推拉镜头,去模拟球击打地面的韵律。

    场上窦晟不经意一回头,就看见谢澜小朋友正在专心致志地拍自己的脚。

    上下左右、远近高低各种镜头倒腾着拍,好像还有某种节拍,一个GoPro都不一定够他玩的。

    “……”

    窦晟不由得停下跑动的步伐,露出迷惑的表情。

    “动啊!”

    于扉一个球搂过来差点空了,只好又自己抢回去,暴躁怒吼:“发尼玛呆呢!”

    谢澜听声抬起头,发现窦晟拉垮了一次队友精心组织的进攻,不由得叹气。

    “他好像没有于扉和王苟他们积极。”

    车子明挑眉,“谁啊?”

    “窦晟。”

    车子明皱眉啧了声,“刚才之前都是很好的,就刚才那一下子好像溜号了,往咱们这边看,是不是我今天穿这个紫色的卫衣太帅太抢眼了?”

    谢澜瞟了一眼所谓太帅太抢眼的紫色卫衣,默默地选择了闭嘴。

    四班另外四名队员都在疯狂跑动,第一次一起上场可着劲地磨合。但窦晟不是,他一直懒洋洋的,即使快跑起来也显得有些敷衍,接到球就那么随手一抛,只不过命中率还可以,差不多六进五吧。

    就好像,人家是热血高中职篮。

    他是老大爷放风筝,心情好才扯扯线。

    戴佑唉一声,“你不懂,他能这个状态是最好。”

    “什么意思?”谢澜收起镜头问:“他以前打的到底是什么球?”

    戴佑没吭声,车子明犹豫了下,“不算野球也不算假球。反正就是,打球如打架,纯发泄那种。”

    谢澜一怔。

    他差不多能明白,在英国也见过学校里类似的1V1、2V2,说是打球,其实是打人。没有任何规矩限制,两方撸袖子就干,为了进球随便冲撞,一场下来要么一方倒在地上丧失行动能力,要么两败俱伤。

    “那都是初中的事了,啊。”车子明看着场上游刃有余的窦晟啧一声,“都是咱豆子触底反弹前的事,现在就一茶余饭后的谈资。要么怎么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呢,别人我都不服,就豆子行,哎呀,以后我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儿子……”

    戴佑一巴掌抽他后背上,“说什么呢!”

    “我就说说还不行么!烦死你们了,总打我。”车子明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一脸无语。

    前半场四班得力,十二班的人有点欠磨合,到了后半场才追上来。

    平心而论,十二班实力不弱,尤其陈舸看起来一脸不情愿被强拉来,但打球水平是在的,从窦晟手底下盗走三四个球,主动组织的几次进攻基本都成了。

    刘一璇在旁边小声感慨,“四班双杰竟然是球场上相见了。”

    董水晶站在她旁边,视线一直盯着陈舸,整场球看下来一句话没说。

    快终场吹哨,车子明才对她道:“班长,要不你看看我呢?”

    “看你?”董水晶一愣,从场上收回视线,“看你干什么?”

    车子明二话不说撸起袖子,秀了一发肱二头肌,“我大吗?!”

    “有病啊你!”董水晶被暴怒冲走悲伤,一通连环掌朝他的大肱二头肌猛抽,“滚!我是不是没打过你!”

    车子明一边嘶嘶嗷嗷地叫一边乐,场上窦晟盖下陈舸最后一投,运球过场灌篮进网。

    陈舸没追,他往场下这边看过来,视线淡淡地扫过打闹在一起的董水晶和车子明。

    而后他活动了下脖子,回头冲草哥道:“还你了。”

    草哥不知从哪又摸出根草叼上,“整个球赛期,一场不能落。少一场,那事就不算完。”

    “随便吧。”

    “陈舸好像在十二班过得有点艰难。”车子明躲过董水晶的猫猫拳攻击,凑过来小小声说,“十二班那几个,就是欺负过狗子的,天天在外边拉帮结派,陈舸应该是和他们有过节。”

    戴佑沉叹一声,“怎么办啊,要怎么帮他啊。”

    “不帮。”窦晟从场上下来了,随手从谢澜手里拿过GoPro,边翻素材边冷淡道:“让他一个人消停点呆着,管他干什么?”

    戴佑给他拿了瓶水,窦晟仰头灌水,余光还往下瞟着相机。

    过一会,上下游动的喉结忽然一顿。

    他缓缓放下水瓶,把镜头拿近,倒退一段又重新看过。

    “竟然有统一的叙事角度?是球?”他有点意外地扭头看着谢澜,“学过?专业的?”

    谢澜感觉自己冷冷地酷酷地,“没,随便录的。”

    “随便录,能录成这样?”窦晟皱眉,又看看那个模拟篮球击地的片段,“我场上还以为你拍自己脚呢。”

    谢澜:“……”

    得是什么样的智力障碍才能干出这种事啊。

    车子明忽然在前边得意地乐出声,“豆子落下被我坑的后遗症了,以前他让我帮忙录素材,我一激动就拍了两小时自己的鞋。”

    谢澜:“……哦。”

    原来是你啊。

    *

    体育课看比赛看得挺开心,回到教室就开始头痛,头痛欲裂的那种疼法。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回家,谢澜人都快要凉了。他一脚重一脚轻地踩着台阶上楼,头昏沉得随时能栽倒,两手两脚都发软。

    长这么大也没少感冒,唯独这次难受的过分,除了身体不舒服外,心里也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劲。

    有点空落落的。

    谢澜不好意思说自己一个大小伙感个冒都会想起妈妈,于是只是灌了杯热水,坐在床上刷着B站。

    B站这一期的直播活动今晚截止,人气榜和打赏榜前16名能拿下个月的推广流量,现在窦晟在人气榜的18位,打赏榜的25。

    “你看这干嘛?”窦晟把之前的药又给他拿了两粒过来,“我又不冲这个榜。”

    谢澜闻言蹙眉,“为什么不冲?”

    窦晟淡淡道:“人气榜看着跟16只差两名,但我们这种非直播类UP主,每次开播的观众量都那样,没什么大事件就很难冲上去。打赏榜就更算了,粉丝开个舰长198,开个提督1998,何必呢,我一直压着不让他们冲。”

    谢澜哦了声,仰头把药吃了。

    窦晟又说,“今晚播游戏,你要是头疼就先睡一觉,起来再看要不要入镜,别勉强。”

    “嗯。”

    这个感冒药非常起困劲。

    谢澜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昏沉的夜色,借着困意轻轻摩挲着枕头底下的梧桐叶。

    驱散噩梦纯属窦晟扯淡,他之所以留下这片叶子,或许只是因为有熟悉感。

    梧桐是带着孤独气质的植物,但妈妈说过它也会开花,四到六月,叶片间会长出柔嫩婀娜的花瓣,那时它就不再那么孤独。

    谢澜把叶子垫在枕头底下,翻个身睡了过去。

    这一觉昏昏沉沉,梦里有人在追他,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起初觉得是谢景明,后来又发现不是,他只是一路被追一路跑,在梦中累的直叹气。

    “卧槽!”那人忽然骂了一句。

    梦中奔跑的谢澜一下子从梦里出戏了。

    ——他明明是在伦敦的街头跑,为什么追他的人会用中文骂人。

    坐起身时前胸后背全都是汗,被窝里热得捂不住,脑袋里又变回药效发作初期那种半清明半混沌的状态。

    外头已经彻底天黑了,床头柜上有一杯温水。

    谢澜正要倒下接着睡,忽然听到隔壁又“卧槽”了一声。

    而后是一声很飘渺的“啊——”,很用力,但是一种努力压抑着的用力,可能不太想弄出大的声响。

    但四只小猫不配合,嗷呜嗷呜地跟着叫了起来。

    谢澜看了眼手机,22:28,估计窦晟在直播呢。

    于是他喝了口水,下地走出自己房间,往隔壁瞄了眼。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房间里一片漆黑,四只猫卧在窦晟床上,眼睛在黑暗中眨巴眨巴一亮一亮。

    屋里唯一的光源是电脑,窦晟坐在电脑前,桌上两块巨大的曲面屏,左边是黑暗阴森的游戏界面,右边是直播间,谢澜刚推门进去,左边屏突然一跳,隔着耳机,谢澜都听到了扭断人颈椎骨的清脆的咔嚓声——

    一个白色身影突然从远处瞬移到镜头近处,冲屏幕前的窦晟咧嘴一笑。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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