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河。
次日,相国寺大小和尚沿金水河设斋超渡那位生前名叫欧阳宁城的冤魂。病中的宋建阳是被刑部那班老哥们连榻带人抬到了红墙琉璃巷,从巷头巡到巷尾,从巷尾巡到巷头,来来回回。
陪同宋建阳在巷子里逡巡的除了刑部提刑司的大小衙差、京兆尹的老捕头、惠心大和尚外,还有几位红墙琉璃巷里从边送退下来的百战老将。
惠心和尚一路慢慢在前边踱步,一边把昨晚从巷头打至巷尾的经过一一细说一遍。鬼物身高几何、衣着如何、面容如何、所用兵器如何、器长几多、双方怎样劈砍怎样格挡、怎么拆了门楼、怎么撞坏了围墙,最后是怎么用佛家无双秘法赶走鬼物的,都说了,还仔细答了各人提出的问题。
在刑部衙司大堂,新任刑部尚书主持了红墙琉璃巷怪案的堂议。
佛法高深的惠心大和尚确认昨晚打架的对手用的是一支铁枪,铁杆铁刃,否则也崩不断相国寺御赐的降魔锡杖,且力大无穷,身似金刚,门楼是被铁枪直接砸塌的,围墙是被身子撞坏的。总之,不像是个人。
几个敢在夜里远远看热闹的老将,确认鬼物所使唤枪法大开大阖,全无防守招式,走的是一力破十会的路数,正是西北边关的军中枪法。
京兆尹的老捕头从巷头到苍尾,细细勘察了全部的打斗痕迹,确认江湖中最凶悍的江洋大盗,也不可能有这般大的力气,能一枪砸塌门楼,能用身撞破近两尺厚的砖墙。武器锋刃划在围墙上的痕迹,竟然如刀切豆腐。
这些,到了宋建阳这里都不重要,现在让他无从判断的只有两样。
一是摆在面前的那晚两个的巡夜捕快砍下的衣角。这片衣角上的针工和线料,是西北守军特有的毡衣,防风防砂,宋建阳把这片衣角揉搓了几下,轻轻抖了抖,就落下一些细沙。这些沙尘不是中土的河沙、不是东边的海沙。西北大漠的砂粒,经数百上千的风淘日曝,没有一丝尘粉,也没有一丝土腥味。毡衣和风沙,除非从真正从西北来,否则不会有人有心凑得这么巧。
二是宋建阳在红墙琉璃巷里转悠了那么久,那个装神弄鬼的一点气息都没有留下,就像几个月前去城西官道上勘察高御史儿子高衙内被杀一案现场一样,感觉不到那个杀手的气息。宋建阳这个神秘的天赋,在他从业三十年来,就只出过这两次差错。
宋建阳是个仵作,虽然不是读书人出身,不深究过孔夫子曰过的不语怪力乱神一语,但也不轻信鬼神之说。所以,尚书大人不管怎么开导,他就是不下结论表态。
他在暗忖,红墙琉璃巷鬼影和高衙内之死,脱不了关系。
几天过去,红墙琉璃巷未出现那头鬼物。大家都各自庆幸,以为那头鬼物已经被惠心大和尚镇压住了的时候,二十二日夜,下弦月,月光昏暗,那头鬼物又出现在红墙琉璃巷,等惠心等几位大小和尚赶到,那头鬼物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声无息在没入一处围墙之内。
这下,真正坐实了红墙琉璃巷闹鬼一事。
因为怪事发生了红墙琉璃巷,在这拨只会用拳头讲理的大老粗老爷们强压之下,的京兆尹和刑部联合办案,很快就把城外金水河浮尸和这事连系在一起,虽然找不到那位逃跑的道士,鬼物的来龙去脉无法厘清,但观音像和宝树袈裟两件佛门物件,给了红墙琉璃巷几分底气,家家户户都请了佛像。
本来新任刑部尚书打算降尊纡贵亲自躬请宋建阳出山,就打了退堂鼓。宋建阳继续在家看书睡觉,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是,就有人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在一间到处堆放着书籍的宽敞书房里,一个老人面色凝重地坐着,隔着书案立着一个面目不清的神秘人,一板一眼地报告红墙琉璃巷里发生的鬼影怪事。老人听完后,挥退神秘人,眉头紧皱独坐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