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锦衣王孙,实则无枷囚徒,耶律无妄日复一日,坐在门口,看着头戴桅花的少女从石板巷里走来又走去,发乎情,止乎智。
头戴桅花的少女,日复一日,从石板巷里一个沉静的门口走过,里面坐着一个强作镇定假装读书的少年,发乎情,止乎礼。
在苏州的冬天,耶律无妄北归草原。戴桅子花的女子,在十里红妆锣鼓喧天里,嫁与了当地一名纨绔王孙。
直到最后,咫尺之间的少年少女,你不知我姓,我不知你名。
后来,北归王庭,耶律无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元氏的亲事,除了元氏部族是南部最大的部族,还因为温婉有礼的元氏嫡女,名字就叫做桅花。
大梁城的国子监里衣冠如云,典藉如山,尽道大河之南三千年兴替,没有只言片语述说草原风物。
耶律无妄忘不了国子监里从上到下的看着他身上狐帽毡靴时的鄙夷,忘不了祭酒讲书时故意歪解《敕勒川》引起的哄堂大笑,忘不了太学生们当面拿乐府诗《花木兰》讲荤段子的嘴脸,更忘不了自已拿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回怼时,那些洋洋得意嘴脸怎样瞬间变得老羞成怒的样子。
当然,也忘不了张夫子心平气和的谆谆教导,在冬夜里边就着花生米喝酒,边给自已这个草原来的小蛮夷讲《诗经》里的少年多情和《春秋》里的微言大义,还讲了《淮南》和《荀子》。
可惜无人知晓,年少的耶律无妄,偷藏了《尉缭》和《孙武》两书,夜深人静,借着床头微弱的烛光,读得如饥似渴。否则,耶律无妄的大好头颅,不知该挂在南朝城门还是北庭的纛杆上了。
在南朝五年时间里,白日的喧闹过后,无数个孤单思念和凄凉无助的夜里,就只有大十岁的叔叔耶律宗寿陪在身边。是宗寿叔叔白天为他遮挡了许多白眼唾沫,晚上教他练刀练箭,还教会小小年纪的他喝酒,给他讲草原上的故事,偶尔还在酒肆里怂恿他和南朝的少年挑衅打架。使得他身在温弱异乡大好少年时光,还保持着草原健儿的血性不被消磨。
老汗王归天,耶律无妄才得以北归奔丧。
看着懦弱善良的叔叔耶律宗厚,被老汗王於氏肖太后扶持上汗王宝座,年轻轻的耶律无妄嗅出了异样的气息。
耶律宗厚难得一次忤逆太后肖氏,在老南院大王逝世归天后,猝不及防地把耶律无妄封为南院大王,好在年纪轻轻的无妄,在南朝的小心翼翼的囚笼生涯中,练就了一身以假乱真的做戏本事,才得以顺利到达巴音朝鲁。
耶律无妄在巴音朝鲁,遥告王帐宗庙,把名字无妄改南望,意为南望中土。王庭上下,一片称赞,在此后耶律南望屡屡招兵买马,南扰大颂边境,肖太后只能捏着鼻子跟着叫好。
实际上,大颂官话南望即难忘,难忘一朵青青纸伞,踯躅在江南春雨的石板小巷里。
成年后更是难忘,从北庭王帐至南朝江南水乡,再回北庭辗转到巴音朝鲁,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叔叔耶律宗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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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氏桅花是大家闺秀,恭谨贤淑,这些年来,与自已这位南院大王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丈夫在外面胡作非为,以身涉险,都不曾有半点怨言,所有的担惊受怕,都暗暗藏在心里。有了山童山鱼两个孩子后,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甚至知道丈夫有了外室,每年依旧心照不宣地整理丈夫西狩的刀弓行囊,后来还悄悄在行囊里放置孩子的书笔等。
女人最难得是宽容不妒忌。耶律南望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羌服,心里长叹一声,只想尽快稍稍回到巴音朝鲁,偷偷抱一抱这个笨笨的婆娘。
一场大战,死亡殆尽的五万精锐,说不心痛是不可能,那些年轻朝气的生命,毫无保留地交到自已手中,生死任由自已一言而决之,不想一着不慎,成了负尽草原的魁首。
十年来日夜相处的亲兵卫士,那些个胆子肥得居然敢在每次劫掠之后跟自已讨要婆娘的半拉子小伙,为了给自已开路,一批又一批地往大颂的刀盾阵上撞去,用血肉之躯,从大颂的铜墙铁壁上生生凿开一个口子。
耶律无祸,是自已堂兄弟中比较出色的一个,被自已花言七语诓来南边,执掌自已的亲卫营,每每扛纛身先士卒,为自已遮挡了多少刀箭,一身惨不忍睹的伤痕,十有八九是为自已留的。
室韦大志,这个蛮夷出身的读书人,牵着瘦马背着书箱来找到自已,那副穷酸书生挥遒江山的意气,想想就让人发笑。这些年来,室韦大志谋划了多少大事小事,不仅让他能在南院安安稳稳地站住了脚,朝野上下几乎对他这个南院大王无异声,让他安枕无忧,室韦大志首当其功,否则,耶律南望的脑袋,不知埋在那个土丘里到处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