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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临川松了胸中一口气,也松了心中一口气。看来刚刚对这姓杨的怪人的猜测没有错,是自已这边的人。
月在中天,万籁俱寂。再过一个时辰,该鸡啼五更了。可惜这破寨子里,穷得连只麻雀都没有。
那个瘦孩子方小虎,在寨子里的在大小老少们睡着的时候,才蹑手蹑脚来摸到杨六郎面前,直挺挺的跪下,呯呯呯猛叩三个响头后,便一声不吭跪在杨六郎面前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身体单薄,衣裳更单薄,在冬夜里瑟瑟发抖,但头颅却一直抬着,双目逼视无动于衷的杨六郎。
东方已白,方小虎晕倒在杨六郎脚边。
老贼头眼神复杂看了杨六郎一眼,弯腰把方小虎瘦小的身躯抱回茅屋里,寨子里其他人都没有靠近,远远的盯着杨六郎看,眼神冷淡,不复昨日的炙热。
道士吕玄武给方小虎把脉后,从茅屋里出来径直来到杨六郎的面前,与杨六郎对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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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临川早饭吃的稀粥太多了,放下碗便去树林子里放水。一泡水功夫,好巧不巧,刚好崴了脚,说不定要休息三五天,也说不定要休息十天半月。
所以杨六郎就有大把时间去做该做的事。
杨六郎把寨子里最厚重的一把豁口柴刀,就着水潭边的石头霍霍地磨着。
天沉欲雪,又阴冷了几分。寨子里老老小小仍然不敢靠近水潭,但眼神又复炙热了起来,甚至是狂热。
是日傍晚,细细碎碎的雪花忽然从天而降,距老贼头的山寨十二里围泽的济字营前,杨六郎一人一刀袭营。
面对那年纪相仿面容依稀的年轻都头,杨六郎不再像六年前犹豫,手起刀落,一柴刀斩了那颗惊恐万状以至面容扭曲脑袋。
杨六郎把柴刀架在一位尿了一裤裆的参军脖子上,让他用手醮着都头的颈中血,在营旗旗杆上写下“庚午象”三个字,然后把柴刀剁在旗杆上,提着那颗脑袋,跨过一地呻吟的伤兵,径直走入夜色中。
那位脾气暴躁的剿匪指挥使率着一大队人马急哄哄来到济字都营时,看明白庚午二字的意思,脑袋如中重锤,也不敢去多想那个象字。迅速收拾了烂摊子,从亲卫里随手拎了个头脑清醒的,补了新死都头的缺,便收兵打马回营,留下一地伤兵面面相觑。
庚午是张庆之在捕鼠笼的代号,是一次张庆之夜里秉烛办公,不想被杨六郎在屋外远远瞧见了信笺上的内容。象是杨六郎在清绝楼的代号。这屁股,该张庆之来擦,被他坑了那么多,是要收回点利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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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杨六郎独自一人提刀下山。王临川不无忧心忡忡,埋怨吕道士:“那可是龙潭虎穴的军营啊!”
吕玄武虽然心中忐忑,脸上却是一副胸有成竹样子,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道:“我起了一课,姓杨的有惊无险。”
“什么卦象?”
“天机不可泄露!”吕道士更是世外高人风度。
“仙师何来?”王临川又绕回了第一次对话的问题。
“贫道来自武当山。”吕道士笑眯眯答。
“仙师何往?”
“大道磨蚁,天地四壁,贫道无处可去啊!武当山天柱峰是安身,梁山小贼巢也是安身嘛。”吕道士还是笑眯眯答道。
杨六郎半夜回到山寨,把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扔在老贼头的面前,老贼头双手捧起认真辨认了片刻,呸的一声吐了口浓痰到头颅上面,然后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方小虎裹了张破被挣扎过来,捡起头颅看了看,复把头颅砸在地上,一把掀掉身上的破被,向山寨外面夺路奔出,嘴里爹啊娘啊哭喊着,状若疯癫,幸好一个大人眼疾手快,一手横捞,死死搂住了方小虎,两人抱头痛哭一处。
一处山寨,尽是悲苦声。男子多是无声木然流泪,女子则哀哀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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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六郎和吕道士在偏静处对坐。
“道长教我,为何为恶之心如此冥蛮不灵,而为善之心却容易改辕易辙?”
“世人心中皆有恶念如猿如马,不可打杀了绝。有人能对自已心猿意马拘束降服,有人却任意放纵。降服了便是向善,放纵了便是为恶。”
“拘束心猿意马很是辛苦,可放纵起来却是快意啊。”
“那来穿着道袍的和尚在这贼巢里打机锋!?”王临川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旁,忍不住出言讥刺吕道士。
“天下哪有什么道士和尚,你我都是穿衣猿猴罢了。”吕道士不甘示弱回口反呛王临川。
说来也怪,第二天王临川的脚便好的,步履轻快与几个冷得鼻涕直流的孩子,在薄雪地里顺着松鼠的脚迹,到处做那祸害松鼠藏着的野栗子野榛子的小偷勾当。
得了,又是一名拴不住心猿意马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