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太师说读书人读书,一是明理不走错路,二是为民众谋出路。
主仆三人只好苦着脸,杜老二在前面带路,凭着刚才小和尚指点迷津的些许记忆,连猜带蒙前进。
日头完全下山,山雾升起,道路隐没,三人便打算就近找一处平坦的安全的方露宿过夜。现在已入深秋,山中露重风冷,在外露宿的确艰苦,稍不注意,便要受风寒。
三人坐地上,干粮就冷水下肚,才缓了口气,老仆正要把马背上家什卸下,撑开油布遮挡露水。书僮眼尖,看得见前面雾中升起一盏红灯笼,吓得尖叫一声,攥着杜老二手臂瑟瑟发抖。
平时有事无事,杜老二便在路上胡诌一些狐鬼故事吓唬书僮,权当是无聊旅途的小小消遣解乏。书僮听多了,便在心里将信将疑。现在大雾淹没四周景象,头顶上松涛呜咽,前不见村后不见店的鬼地方,正暗合狐鬼出没的情景,心中已经忐忑五六分,蓦然看见一盏红灯笼冉冉升起,马上一激凌跳将起来,以为狐鬼出现。
杜老二和老仆大喜,马上收拾,牵了马匹,一脚深一脚浅向红灯奔去。
小小寺院,简陋不堪,门前用竹竿高高挑起一盏红灯笼。
不想又见故人。
开门的正是刚才那位打机锋的小和尚,进得门来,见到的却是老熟人,那个仗义出手的相国寺惠和大和尚。
同是天涯沦落人,杜老二和惠和一阵寒喧唏嘘。
原来惠和被追夺了渡牒之后,便一身流落在江湖,从北到南。本想去寻找以前一位投缘的禅友投靠,不想行至此处,得了重病,幸好遇上了这寺院的住持大和尚收留救治。
这香火凋零的破旧小寺院原来就一大一小两个和尚,根本就食不裹腹,再加上惠和,更加饥苦难当。
谁知这寺院原来住持大和尚是个花和尚,中了饮赌二毒,兜兜转转多年不得解脱。一日见到惠和拿出家底,一柄紫檀拂尘,贪欲升起,不可抑制,硬拉着惠和以禅机为骰,各以惠和手中拂尘及这寺院和徒弟小沙弥为注,赌了起来。
住持和尚率先发难:“六祖惠能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既然无尘,何必要拂尘?”
惠和答:“六祖彗根天生,入世即是出世,修的是出世禅,世界在他心中皆是无,所以无尘无垢,自然不需要拂尘拂尘。小僧愚钝,出世即是入世,只好修入世禅,世界在我心中皆是有,有六根五蕴不得清净,自然需要拂尘拂尘。”
“既然世界不清净,何必寻清净,何处得清净?”
“既然世界不清净,小僧当尽力为世界扫除尘埃,虽终不可得完全清净。地藏菩萨也明知地狱不可空,而仍发宏愿渡尽地狱。”
“拂尘清净否?”
“拂尘不清净。”
“以不清净的拂尘,能否拂尘去尘?”
“砺石硬还是刀剑硬?”
“刀剑硬些。”
“砺石弱于刀剑却犹能为刀剑磨锋,不清净的拂尘当然能去尘。”
“清扫的尘埃放何处?”
“土是尘根本,尘是土微末。花草鸟兽生于土,归于土。扫除的是猪粪狗屎和灶膛灰烬,则用来沤肥种田。如是路面地面泛砂扬尘和庭院落叶,则收入箕中弃之门外壑谷中。如是众生尸骸,则挖坑埋掉。各有各的去处。”
“……”
“……”
住持和尚赌输,第二日一早喝过米粥,大笑出门,一去不返,留下一间破山寺和一个小沙弥。惠和做了便宜住持和便宜师父,在匡庐山住了下来。
杜老二的书僮听得无聊,便与小和尚搭起讪来。
“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问山。”
“为何问山不问水?”
“水常流而不驻,我哪里追得上去问。山就在那里,巍然不动,我随时随意去问啊!”
“小书僮你叫什么名字?”
“杜波。”
“哦,肚皮。”
“是杜波,杜鹃的杜,风波的波。”
“波是水之皮,还是肚皮。”
“杜波!”
“肚皮!”
恼怒的小书僮伸手要打人,顽皮的小沙弥捂着肚子狂笑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