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石门镇城里炊烟袅袅。
杨六郎今天从日头东升到夕阳西落,一整天都浸在阴沉的潭水里不曾挪窝,白天也难得近期少有的神智清明,午时的煎熬也比往日减轻许多。
夕阳全部沉没在大漠地平线上,铁勒山上头的寒气沿山坡流滚而下,遇到了山脚余热未消的戈壁土石,便化作雾气蒸腾,蔚为奇观。如果是常人,在傍晚雾气蕴茵中,视线是受到大大影响的。
杨六郎却不然。
杨六郎落到天坑谷底时,右边身子和右脸已经被火燎火烧得不像人样,右眼珠大概也因火烧的缘故而爆炸了,只剩下空洞洞的眼窝。左眼珠也被利物扎穿,浆液流尽。
恰巧谷底蕃僧手边珍养着两枚眼珠子,一枚是白头山雕的,一枚是青狼的。山雕头白,狼毛转青,皆是两个畜生群里王者的象征。
这两位王者不知何故,在山谷天坑上边争斗时,双双跌落谷底,便宜了蕃僧一顿好吃,并特地留了两枚眼珠子,天天念咒施法并用草汁和
寒潭水珍养着,以备将来自用。
杨六郎既然答应了蕃僧的条件,这副皮囊三年后便是蕃僧的,于是蕃僧也不掖着藏着,为人最终还是为己,杨六郎又有了两只眼,左鹰眼右狼眼,鹰目看远狼目夜视,十分了得。只是一大一小,一金一青,着实不好看了。
杨六郎忽然看到了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人马,在落日余晖里朝着石门镇行进,看得出今晚如何也是赶不到石门镇落脚了,干脆不再紧赶慢赶,缓缓前进。大约会等余晖散尽,便扎营休憩。
日落月升,暑气消散,清辉冷淡。杨六郎鬼使神差朝着那拨赶不到石门镇而在野外露营的人马队伍行去。
杨六郎十分了解自己,除非要进城进村打探消息,否则不入镇不入村不近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杨六郎差两三箭之距来到这拨人营地。这拨人大约是行走惯了西北的老江湖,营地扎得像模像样,驼马在外围成一圈,缰绳辔头连在一起,中央起了一个火推,支了个两头通的大帐蓬,货物家什都卸在帐蓬里,圈内一人圈外二人值夜,圈外二人还面目朝外像拉磨的驴不停地转圈。
杨六郎仰面躺在营帐下风处的一处地面凹洼处,月华照在身上,身心如饮甘霖,神识松弛沉静如入禅定。
杨六郎蓦地坐地,伸手从地上抓起两块石块,抡臂投出,准确击中大帐蓬,马上听到有人惊醒呼喊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刀剑出鞘弓弦振颤的声音。
欧阳甲的大枪刚刺穿了对面敌人的胸膛,枪未及拔出,身体又向后仰以躲开侧边敌人自上至下一刀直斩,身后敌人的刀已经砍向了他的后脑勺,欧阳甲身体已经失去平衡,无着力借力的地方,看来该命丧于此了。
突然,身后刀还差半尺斩到后勃上,敌人便连人带刀被一个物体撞得横里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不再动弹,紧接,身侧的敌人本来挥刀被带着向前倾的身体刹那间往后倒去,也在地上不再动弹。
一场混战,事发突然,结束也快。欧阳甲损失了半数人手,来犯的敌人除了一个逃得快的,其余都留下了。
欧阳甲柱着枪柄好不容易喘息平定,艰难地抬手抱拳向这个全身包裹在袍里看不见面目的高大男子致谢:“沧州担杆山欧阳甲,代三十三位弟兄,谢过壮士大恩!”
高大男子置若罔闻,立定身体一动不动。欧阳甲只得再次抱拳:“敢问恩公高姓大名?欧阳甲此行有命回沧州交差后,山高路远也必定登门拜谢!”
仍然不见回应,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刚才的热汗换做了冷汗,从背脊流了下来。
“枪!”
良久,高大男子沙哑如夜枭模糊不清嗓音吐露出来,答非所问。
欧阳甲听不明白,一头懵懂。
男子伸出左手,指了指欧阳甲所拄的大枪。
欧阳甲拔出枪,双手小心翼翼捧给男子。
男子一手抓起,掂了掂,然后用力平挥了一下。
男子沙哑模糊的嗓音再次一字一字地吐出来:“枪名,枪法来源?”
欧阳甲努力站直身子,忍着疼痛挺了挺胸膛,回道:“枪名风雪,枪法祖传。”
男子沉默了一阵,一字一字道:“枪杆截短了,就该在柄尾加个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