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疯了。
这是孤儿院请来的医生作出的初步诊断。
其实也压根用不着医生来进行诊断,任谁看到雷蒙德现如今的模样,都会知道他已经疯了。
神经质般的抽搐,不是在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就是在抱头痛哭。每当雷蒙德发疯的时候,两三个成年的护工都很难控制住单薄的他。
他有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远超自己体型的怪力,而且极具攻击性。但是只要和他保持距离,雷蒙德倒也不至于猛地扑上来。
在他不发疯的时候,雷蒙德表现的也异于常人。
他经常蜷缩在某个角落里,或者无意识地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游荡。
按照医生的建议,院方集结了十名最强壮的护工,把雷蒙德赶进了一间闲置的空房间。用铁索、布条将他牢牢束缚在床上,塞住了他嘶吼着的嘴巴,遮住了他那令人胆战心惊的赤红眼睛。
院方舍不得在雷蒙德身上浪费什么镇静剂之类的药物,当然也没有打算替雷蒙德继续仔细检查或是相关办法进行。他们在控制住这个极度危险的疯子之后,就开始联系市里专门收容这类人的职业机构。
但就在这时,雷蒙德逃脱了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从密密麻麻的束缚之下逃脱的,也没人发现他究竟是何时离开的。
可是等护工发现这个极度危险的疯子不见了之后,整个孤儿院里已经失去了雷蒙德的身影。
那就这样吧,一个孤苦伶仃的小疯子,跑向街头的后果已经很显而易见了。
孤儿院在雷蒙德·史密斯的档案上留下了一个“失踪”的印章之后,就把他的那张一页纸都写不满的资料扔进了文件柜里。
在孤儿院里,这个名字渐渐无人提及,也渐渐从众人的记忆之中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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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当然没死。
他还活着,半疯癫的活着。
他的脑袋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清醒时,他还是雷蒙德。只是嘴角会时不时抽搐,脑袋也会跟随着这阵抽搐而不受控制的晃动。偶尔会有极为剧烈的头疼,好像他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想要冒出来一样。
不过除了这点点的不适,清醒时的雷蒙德总归还算正常。
至于一片混沌之时,雷蒙德就没有什么意识或是记忆可言了。他只能模模糊糊的怀疑起,在大脑一片混沌且扭曲之中,他似乎能看到许多奇怪的东西。
一本本写着他理解不了的内容的老旧图书,一根缠着胶带的木枝,一个个陌生、模糊的人影,一段段不知含义的低语。不停移动的楼梯,会说话的图画,飘荡的幽灵。不停变形的物品,熬煮着奇异汤水的大锅,会哭泣的草……
以及一座城堡,一座正在分崩离析的古老城堡。它在雷蒙德的印象里最为清晰,它正在不停地破裂、崩塌,走向衰败和灭亡。但却又在不停的自我修补、弭平裂缝,努力尝试恢复如初。
雷蒙德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或者说预感,他总觉得这座城堡里有他失去的某些东西。某些很重要的东西。
清醒的雷蒙德,就和一个流浪汉一样,蜷缩在任何温暖的角落里,在垃圾桶里翻捡食物,甚至为了一点荤腥而和野猫、野狗厮打。在其他更加强壮的流浪汉的打骂之中狼狈逃窜,在警官或是店铺老板的呵斥之中东/躲/西/藏/。
混沌的雷蒙德,不知道在干什么,大抵是在四处游走,或是漫无目的地向着某个目标靠近。
雷蒙德经常会在清醒时发现自己来到了陌生的小镇,陌生的乡村,陌生的街头。
他努力在不知何时、不知维持多久的清醒时刻让自己活着。至于不知何时就会将他一口吞噬的混乱,雷蒙德反倒是一点也不在乎了。在那个时候他又没有记忆,甚至就那么死在一片混沌之中,也未尝不是个选择。
雷蒙德经常在某个片刻恢复清醒,醒来时往往一身污渍,经常弄得满身伤痕,或是满脸已经干枯的血迹。
但是,那都不要紧,他的伤口持续不了太久就会结痂、愈合,除了留下一道道狰狞的疤痕以外,几乎没什么影响。除了疼痛以外,几乎没什么影响。
他努力分辨着不远处路标上的字迹——佩思郡。
脑海里掠过一个念头,苏格兰的佩思郡。
看来上一次的混沌持续了很久,他也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雷蒙德依稀还记得,上一次他有记忆的时段,他还在英格兰。
地上有厚厚的积雪,许多住家还保留着圣诞节的装饰物,没来得及撤下。
寒风裹挟着地上的积雪,刮在裸/露的肌肤外如同刀割。雷蒙德裹紧了身上破烂的外套,想要寻觅一处遮风的角落暂且栖身。
天色迅速变得一片漆黑,雷蒙德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在街道上。
不远处的民宅中飘散出阵阵食物的香气,还有家人团聚的欢声笑语。
雷蒙德找到了一处无人问津的街角,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个废弃的油桶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