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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侵(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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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的思路无法停歇地运转了下去——

    人的恐惧是不会终结的。

    除非死亡。

    死亡,代表着和自我的彻底割裂和告别,和恐惧的主题最为契合。

    克服恐惧的最高美学,难道不就是能够直面死亡吗。

    江舫掂了掂掌心的匕首,在空中虚虚划了一道。

    匕首很锋利,在快速割开空气时,发出了清亮的、近乎口哨声的尖鸣。

    将这道冷锋抵在自己的咽喉处时,江舫的喉结滚动频率明显增快。

    从他口腔中呼出的气流堪称炙热。

    但他的手始终稳得惊人。

    ……试一试,未尝不可。

    不是吗?

    一刀沿着他的动脉划下。

    他精准割开了自己的气管。

    江舫眼睁睁看着另一个穿着宝蓝色裙子的自己,从自己身体内脱胎而出,缓缓向前倒了下去。

    这种景象过于奇异而吊诡。

    它超出了任何人类能想象到的恐惧。

    江舫倒退了一步,蹲下身来,用急剧降温的掌心,抚上了自己的尸体的脸颊。

    这具尸体是温热的。

    有表情,有温度,还是闭目等待审判的样子。

    江舫望着这张脸,仿佛看到了上一秒的自己。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或许在想,这究竟是自己的克隆物,还是真实的自己。

    自己用匕首杀死的,是上一秒的自己吗?

    还是说,现在站在这里的,才是上一秒的自己?

    他或许还在想,现在的自己,究竟算是死了,还是活着。

    江舫现在终于明白,金发少女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当所有可用的道具都被游戏故意耗尽,当山穷水尽之时,游戏会逼迫玩家献祭自己,直面对每个人来说都毫无区别的恐惧——死亡——来抵达最后一扇门。

    反正,就像金发少女说的那样。

    人不会死。

    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同样,正像她所说的那样,这种杀死自己的感觉,足够让人恐惧到放弃队友,头也不回地投向那扇离开的门。

    众多杂乱的情绪,在江舫眼中穿梭、交织、疯狂、沉淀。

    最终,他抚着“自己”的脸颊,俯身轻吻了“自己”的额头一记,温和地道了一声:“……辛苦了。”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在剧烈的惊骇之余,认定江舫是彻底疯掉了。

    然而,江舫的意识要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不要着急啊。”

    江舫抬起头,仰望着百米开外的最后一扇门,似乎是在对门那边的某个人柔声说话,“这可是一项大工程。”

    ……

    与江舫仅一门之隔的地方。

    南舟在门边,锲而不舍地啄住门环,振着翅膀,往后使力。

    金发少女正温柔地把自制的鹅饲料分发给那些索食的天鹅们。

    听到响动,她回过头来。

    知道南舟是思夫心切,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对南舟强调:“你不要太担心他。关卡不难,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的。”

    南舟回头看了一眼金发少女。

    他决定不告诉她,自己在打算拆她的门。

    只是他变成天鹅后,力量的确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而且,这扇门是单向的,从他这个方向无法打开。

    发力无果,他只能不开心地在门边转圈,一啄一个坑。

    李银航不大熟练地用蹼走过来,轻轻用翅膀尖去点他的翅膀:“别太担心了。天鹅公主不是说了吗,不会有危险,舫哥又很厉害,不用着急,我们等他就对了。”

    南舟:“唔。我知道。所以很奇怪。”

    李银航:“哪里奇怪?”

    南舟:“不会有危险。他很厉害。我都知道。但我的心还是很不舒服。”

    说着,南舟有些苦恼地理了理胸口位置的毛,好像将这种不适当做了一种可以探查的外伤。

    南舟说:“这不很对。我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他猜想,也许是在上个副本里受到的圆月影响还没有恢复。

    李银航:“……”噗。

    如果她没有会错意的话,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反正不会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李银航本来想对大佬展开一场爱的教育。

    但想一想,她还是决定老实闭嘴。

    一来,大佬看起来是个母胎solo的。

    二来,自己也是个母胎solo的。

    自己这个理论上的巨人、实践上的矮子,叭叭给人上课,万一把孩子带偏了,岂不是误人子弟。

    正在李银航浮想联翩间,门那边传来的一阵窸窣声,陡然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豁然激动起来:“是不是他来了!”

    南舟没有说话。

    他蹲下来,面对着那扇门,等待着过关成功的江舫推门而入。

    他还转过身去,理了理自己身侧略显凌乱的、洁白的毛羽。

    理完之后,南舟又一次对自己的怪异行为感到了纳罕。

    ……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而,门那边的人,似乎也不急于进入。

    ……

    江舫立在崖边,一手撑着门把手,一手将手探入储物槽中。

    就在他脚下,一共踏着77具尸体。

    尸身被他用光线指链投出的柔韧光线重重捆绑相叠,拼凑、架设起了一道人形阶梯。

    一部分用于底座加固,一部分用于搭建阶梯。

    加上江舫自己,一共78人。

    不知道算不算巧合,这堪堪好拼凑出了一副塔罗牌的数量。

    而他就是唯一的、立于众牌之上的,独一无二的愚者牌。

    是一切疯狂的开始,也是一切疯狂的终结。

    站在第77具尸体的肩膀上,江舫从储物槽里取出那双美丽璀璨的高跟鞋。

    他扶着门把手,将小高跟重新穿好。

    将自己的形象整理到最佳之后,江舫的指尖才徐徐施力,压下了门把手。

    同时,他系着高跟绑带的脚发力一蹬。

    这座柔软的尸阶,应声向后倾倒而去。

    ……

    门外的光线汹涌而入的瞬间,南舟看到一个身影,款款从光中走来。

    飘荡的裙裾,优雅的仪态,微微上翘的唇角……

    他一时恍然,仿佛回到了还在《永昼》窗前的时候:“苹果树——”

    然而,当视线落在他修长的小腿间时,南舟的神情凝住了。

    即使江舫很快回掩住了门,南舟也在由浓转淡、渐次散开的光芒间,从门后捕捉到了某种可怕的、正在仰面下落的东西。

    江舫取出了任务箱,用匕首挑着,先将荨麻衣先抛给了李银航,又取出了另一件,忍着强烈的烧灼刺痛,亲手披在了南舟身上。

    好在这点疼痛对现在的他来说稍显麻木。

    南舟的身形迅速成长起来时,李银航已经感受到金环带来的疼痛了。

    尽管考虑过要留下它,好歹是个硬通货,但这一瞬间的烧灼一样的剧痛,还是让她慌了神。

    这几乎是要将金环烙在自己的腿上了。

    李银航察觉不妙,手忙脚乱地撸起裤脚,将正在缓慢熔铸在一起的金环拆卸开来,一分两半。

    恢复了人形的南舟,却直扑到了江舫的身上,越过他的肩膀,死死望着那扇已经闭合的门。

    一袭公主装扮的江舫揽住他的腰,轻声在他耳边笑:“都站不稳了,还要抱啊。”

    南舟看向嘴唇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江舫。

    他的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捣了一记,疼得他猝不及防,只想发火。

    此时,钻心的疼痛从大腿处一阵一阵地传递而来。

    金环像是在挤压、燃烧他的皮肤。

    他却管也不管。

    南舟压低声音问他:“怎么……过关的?”

    江舫抱着他,听着他竭力控制后、还是隐隐发颤的尾音,又望向他视线的落点,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就像南舟已经猜出七八分,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一样。

    大抵是因为刚才死过不止一次,江舫把南舟抱得很紧,紧到恰好能让南舟有难以呼吸的感觉的临界点上。

    ——他在为自己痛。

    这样的认知,让江舫在心疼之余,又有种扭曲的、安心且温暖的感觉。

    “……啊。”江舫这样牢牢控制着南舟,紧贴着后心处的手掌感受着他失序的心跳,微笑着同他耳语,“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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