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操纵着他,把他硬生生拖到了衣柜里,压着他的脑袋,不许他乱动。
不仅如此,还要硬逼着他作出抖如筛糠的恐惧样子来。
以前,南舟就总隐隐感到有股违和感,盘踞在他的日常生活中。
这是他第一次无比明确地体验到,被某种力量操纵着强走剧情的感觉。
接下来,他不受控地走了一段他早就尝试过的剧情。
——他去向父母、朋友和妹妹预警怪物的存在。
——他尝试报警。
——他试图带着妹妹逃出永无镇。
最后的结果他早有预料。
他是根本走不出永无镇的。
因此,他并没有太多失望。
被人操纵着,将手放在那面墙上时,南舟浑身筋骨一松。
像是摆脱了桎梏的傀儡娃娃,终于获得了自由活动的权利。
南舟礼貌地敲了敲那透明的空气墙。
叩叩叩。
他对着外面轻声呼唤:
“喂,有人吗。”
有人能听到吗。
这里有一个我啊。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
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妹妹回到了永无镇,还用零花钱给她买了一个冰激凌。
永无镇的食物没有味道。
都是纸的味道。
南舟从小就吃纸长大,索然无味。
所以他对食物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看着眼前无知无觉、狼吞虎咽的小女孩,想,她叫什么来着?
她没有名字。
南舟只知道,她叫妹妹。
这是他突然出现在家里的、永远长不大的妹妹。
——“南舟”这个角色,诞生在漫画家永无落笔的第一天。
但因为作者赋予了他“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同”这样别样的设定,再往后的发展,只要不是作者确定无疑的设计,那么,他的走向,就不可能全然受到控制。
南舟,就是一个拥有自己灵魂的、被意外困在漫画里的孩子。
作者不可能画尽、写尽南舟的人生。
那样只会变成一本无聊冗长的流水账。
所以,他只是采撷精彩片段,呈现在读者面前。
南舟无法强制改写作者明确写下的那些设定。
但是,在作者写不到的地方,南舟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如果说南舟和永无设定的“南舟”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那么,就是他想要不那么孤独。
他想保护好他的家人。
他九岁生日那一天,恰好赶上了一个“极昼之日”。
他静静踏上了日光普照的街头,坐在街边,舒展开在他这个年纪算得上发育良好的双臂双腿,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等待着必然的命运降临在他头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迎面走来一团模糊的光。
他甚至不知道是哪一只光魅咬了他。
他就这样成功实现了转化。
这是他送给自己和家人的“礼物”。
他实际被转化的时间,比漫画里的“南舟”早了整整十年。
从此之后,南舟就拥有了远超正常人的力量与速度。
他根本不知道所谓漫画的设定,不知道咬死同类可能付出的代价,所以他凶猛异常地去狩猎、攻击任何敢来狩猎他家人的光魅。
尝试过几次后,他发现自己讨厌咬人。
因此他选择扭断光魅的脖子。
咔吧一声。
干脆利落,异常顺手。
作者设定里的光魅,是厌恶和同类共存的。
但它们同时又具有生物的基本特性: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有着强烈的危机意识。
所以,在南舟极其凶悍且有意识的攻击和肃清之下,渐渐的,永无镇里的光魅开始敬畏起这个总是坐在屋顶上发呆的少年。
它们甚至开始悄悄讨好他。
比如放一两个昏迷的镇民在他家门口上贡。
几个活人在他家门口一字排开。
场景一时间蔚为壮观。
这个由作者创造出的种群,竟然开始自行诞生、孕育出了奇异的“首领崇拜”。
当南舟发现,设定居然是可以在潜移默化中被修改时,他萌发了别的念头。
他想,光魅到底需要人体内的什么东西,才能吃饱呢。
它们除了咬人之外,有没有别的生存之道?
期间,南舟还是被漫画的必要情节操纵着,又以平常人的身份,做了几件对付光魅的事情。
一些光魅心里也纳闷。
他们哪里有那个胆子去攻击凶悍、年轻、又性格冷淡的老大?
但没办法,它们就是被某种力量裹挟着,突然发了疯一样,非要置老大于死地不可。
南舟也就按照情节一一处置了它们。
这让其他不明真相的光魅眼里看来,就是老大在清理那些敢于挑战他权威的下属。
就像头狼一口口优雅地咬死想要冲击狼王宝座的异心者。
于是,他们更加崇拜和畏惧他。
在南舟十三岁的时候,他突然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放了一本教材在自己脑下,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受着指引,木呆呆地走向了镇里的一处角落。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他先前从未见过的建筑。
南舟想:这是哪里来的呢?
他走入了这间标注着“新华书店”的建筑。
环顾了一圈琳琅的书目,南舟想,挺好,给他送书来了。
南舟通过查阅作者提供给他的书籍,利用他上初中后,作者终于肯画出来了的化学实验室,用他平时调配颜料的粗暴方式寻找原料,并找了几只光魅来做实验体,看到底光魅需要什么,才能填补那空虚到无边无际的食欲。
反正他别的没有,时间管够。
最终,一种可以作为血液替代品的氟碳化合物乳剂,在他手底下被硬生生地折腾了出来。
当南舟可以掌控他们的食物时,整个永无镇的光魅,都真正地臣服和听命于他了。
彼时的南舟,并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早已注定。
当确保家人的安全后,他开始做出另一种尝试。
他想让自己不那么孤独。
他想发展出一点能让他感到满足的关系。
他试图去做一顿晚饭,和他虚假的家人一起用餐。
然而,他家里的设定,是父亲和母亲轮流负责做饭。
所以,他做的菜,被所有人无视了。
这些纸一样口味寡淡的饭菜,只能被他自己慢慢吃完。
他努力和家人交谈。
他努力用绘画日记记录下生活和以往的任何一点不同。
他想要的并不多。
不只是同类的畏惧。
他想要一个有温暖、有意义、有目的的拥抱。
所以,在他怀着小小的希望,给家人做饭,却从身后被妹妹扑上来咬中的那一瞬间,才是他十九年人生里最孤独的一刻。
他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自己的“家人”。
他或许,注定要孤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