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的营帐就在前方。那门口没有车,没有马,更没有人影。只有一片草地,上面空空荡荡。
“韩大人,你看!白大人果然走了!”
下人有些急了,
“那咱们也赶紧走吧!我说什么来着?白大人本来也不一定非要和您一路啊……”
下人说完,本以为会被韩渊笑骂一句“就你他妈的有小聪明,给老子闭嘴”,可是等来的却是沉默。他惊讶转头,看到韩渊目光依旧定在空无一人的草地上,许久才露出一个苦笑。
“你说得对,他本来也不必等我。是我太自以为是,明明是自己主动贴上去,却还以为有一份默契在。”
韩渊自嘲地摇摇头,向后仰在座位上。
“算啦。走吧。去会场。”
说着,他捏了捏眉头,长叹了口气。那下人发觉他脸色难看得厉害,精神也显得颓唐——以往他再病,都是精神奕奕的。下人没见过韩渊这样,有些着急,
“韩大人,您很不舒服?脸色更难看了。您是风寒重了?”
“我没事。”
简单回答一句,韩渊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这下人,
“叫你带的参汤,你带了么?”
“带了,还是滚烫的!对,您感了风寒,喝点热汤会好些。您等一下,我这就去给你端……”
“我不喝。”
韩渊却摆了摆手,
“你去将食盒裹上几层。”
下人不明所以,但他还是乖乖地取了个毯子,将食盒裹得严严实实。之后他才开口,
“您要带到会场去喝?那是该裹得严实些。不然这天凉了,汤也凉得快。”
“是啊,本来以为带到这里就可以了。几步路而已,凉不透的。”
韩渊轻声道,
“可是现在看来,是我自己想的多了。你替我端好了,带到会场去吧。”
……
平谷关,将军府。
车外残阳似血,渐渐西沉,最终迎来了草原的夜晚。车厢内却是一片旖旎春光。
可李广宁终究还是克制了自己,没有太过放纵——虽然知道杜玉章的病已经好了,可之前他那羸弱样子,总在李广宁心里头压着,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想,这病是去了,但这么久病下来,玉章的身子总还是弱的。要彻底将养结实总要些时间,他却不能太过火,免得杜玉章亏了身子。
就算是如此,待到云收雨住,天色也已经全黑了。
“这下好了,更没有别人会看见。”
李广宁小声说,
“玉章,我抱你进去好不好?”
也不给杜玉章拒绝的机会,李广宁直接将他抱起来。杜玉章一愣,才要开口,李广宁忙“嘘”地一声。
“侍卫们离得不远。你要是说话,他们可就都听到了。”
“啊?”
趁着杜玉章没回过神,李广宁将他抱回自己房间,直接放在自己的床上面。
“对了,玉章,你想说什么话来着?”
这时候,李广宁才顾得上询问杜玉章。杜玉章要起身,被他按着肩膀压了下去。
“不许动,有话就在这里说。玉章,你才回到朕身边,今晚哪里都不许去。就在朕的床上陪着朕。”
见到杜玉章脸上一红,他赶紧解释一句,
“知道你累了,朕不折腾你。你就在这里说说话,若不然,直接睡下也行。可你别走,就在这里陪着朕——不然,朕总会觉得是做梦,睡着了都不安稳。若你在这里,朕真的梦里惊醒时,你却在朕怀里好好躺着,朕心里就踏实了。”
“……”
杜玉章突然沉默下来。将李广宁这话在心里过了两三遍,背后的意味渐渐浮出水面。杜玉章轻声问,
“莫非陛下,从前也常常做这样的梦吗?”
“……”
“莫非陛下从前,常常梦到臣在陛下身边。可是睁开眼,却是一场空?”
李广宁喉结不自然地一动,干咽了一口吐沫。
何止是常常?
杜玉章走后,他几乎每一晚都挣扎在梦醒与幻灭的渊薮中——梦中的杜玉章鲜活又真实,那是当年桃花树下惊鸿一瞥的他,是东宫夏夜喝着果子酒赏流萤的他,是因为爱美不肯多穿,染了风寒不得不苦着眉头喝下大碗汤药的他,是群臣觐见时,永远一袭白衣光彩照人的他。
梦里的李广宁自己,则是惊艳有加便定了他为侍书郎的太子殿下,是含笑饮酒看他作诗的宁哥哥,是端着药碗命令他喝下去的储君大人,是觐见时走在他前方,连旁人敢穿白都要瞪目而视的霸道的未来帝王。
他从不曾一次梦到那一场动乱后。他的梦中,仿佛那些鞭刑与刺青,那些药物与器具,那日日夜夜的哭泣与求饶,那些血与病痛……都根本不存在。他梦里的杜玉章也永远不曾背叛,不曾离开,更不曾当着他的面说出求死二字,不会一跳沉湖,更不会决然而去三年再无踪影……
而美梦做了太多次,现实就成了一场彻底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