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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晏持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好。”
杜若蘅不满他迟慢的反应:“我和你说正经事,你能不能态度认真一些?”
他神情不变:“我只是想起你小时候,据说也同样娇蛮。现在比谁都冷静有耐性。”
杜若蘅没什么表情:“你很怀念以前?”
他说:“你希望听到什么回答?我怀念以前,只是偶尔,并不代表不想珍惜现在。”
杜若蘅没再做声。周晏持转移了话题:“如果你有请教儿童心理专家的想法,不如明天就去。”
第二天两个家长带着周缇缇去儿童医院挂专家号。诊断的结果跟杜若蘅的判断相同,周晏持需要矫正自己和女儿的相处方式。
杜若蘅问周缇缇的性格转变需要多久时间,医生说这得慢慢来,虽然情况不严重,但也至少要两三年。
另外医生还说:“父母对孩子幼年影响最大,你们不能掉以轻心。陪伴是最好的让孩子化解缺陷的方式,任何一方都最好不要离开子女太久,比如出差之类。”
杜若蘅听得很认真,一直在思索。到了晚上回家后,则执行得很彻底。
结果导致头一天周缇缇就开始哭闹不休。
因为全家人的纵容,周缇缇的任性在无形之中一天天养成。也因为冰冻三尺,改变并不容易。当天下午杜若蘅和周缇缇商定做作业的规矩,周缇缇答应得很好。到了晚上,却又故态复萌。
杜若蘅决定要周缇缇静坐十五分钟以示惩罚,周缇缇哭闹着抱住周晏持大腿不松手。他刚想要妥协两分,被杜若蘅冷冷看过去一眼,顿时身形定住。
周晏持闭着眼把小女儿从身上剥下来:“听话。”
周缇缇大哭:“妈妈,你一回来就对我这么严格,这很不公平。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想你想得不得了,爸爸也不带我去见你。我这么可怜,你都不可怜可怜我,还要惩罚我。我为什么做作业就要很认真啊,一边玩一边做作业不可以吗?”
杜若蘅被她吵得头疼,但还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一场哭闹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周缇缇还是抽噎着去静坐。
当天晚上周缇缇垮着一张小脸,趴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
杜若蘅从主卧的浴室出来时,周晏持一脸俨然地问她:“最近机票不好买,需要秘书提前给你订回程机票吗?”
她花了两秒钟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她回去山区一事。
她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说:“我先不回去了。”
杜若蘅很早就睡了,周晏持则去了书房拨电话。沈初懒洋洋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过来:“老赵今天怎么说的?”
“一本正经说至少两三年。”
“那不挺好,”沈初笑起来,“这就意味着两三年里杜若蘅都得呆在T城,还不够你得偿所愿?”
周晏持不置可否:“替我谢谢他。”
“你放心。”
什么叫得偿所愿。如果只是两人住在一起,十天之前就是。如果只是两人睡在一起,现在便是。但人都有怀旧美好的心理,欲壑难填。住在一起,相互依赖,像以前那样没有嫌隙,才是真正的得偿所愿。
离那一步还很遥远,远到几乎望不到头。但至少杜若蘅已经肯回来,呆在他身边。这就是机会。
周晏持回到卧室的时候,睡熟的杜若蘅已经一如既往霸占了整张床。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却还是把她弄醒。
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辨认着他。直到又有些清醒,才动了动位置。
他柔声说:“你睡你的。”
结果她还是给他让了大半张床。自己翻到另一边,背对着他。
尽管没有再其他多余的动作,这个姿势却给人不准靠近的暗示。至少,并不是那么乐意坦诚相见。
周晏持早有准备,这几天都是这样。
他轻轻上了床,关灯的时候,依稀嗅到她发梢间的清香。
好在第二天两人醒来的时候,她是在他怀里的。两人面对面,以亲密的姿势只占了床的一小半。她的手压在他心脏的地方,那里正沉稳有力地跳动。
他把她抱得很牢,姿势却在她熟睡的时候暗暗调整了多遍,观察她无意识的表情,最后确定她最舒服的样子。他看着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点点神志清明。他秉着呼吸等她的下一步动作,表面不动声色。
她垂着眼睛思索,也许是温度正好,也许是姿势太舒适,她终于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推开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正月十五的晚上,全家人和和气气吃完汤圆。管家在心里向列祖列宗许愿,说感谢终于合家团圆。苍天保佑,保佑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像今年这样完满。
周缇缇渐渐懂得母亲的意图,觉察出父亲也帮不了自己,只好不再像往常那样哭闹引人注意。杜若蘅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周晏持晚出早归,将应酬减到最少,和每天生活清闲只呆在家里的杜若蘅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两人有时候在书房,会隔着一条办公桌讨论远珩未来的发展,难得意见一致。
大半年过去,放暑假的时候周缇缇去国外爷爷奶奶那里玩,家里便难得只剩下两个大人。最常见的景象是杜若蘅穿着睡袍端着红茶在家里转来转去,她穿得再保守,也终究是夏天。周晏持心猿意马,只有尽量把视线放在窗户,门板,或者壁画上。
管家看他实在可怜,有一天便把沈初叫了来,请他好歹出谋划策。
沈初笑说:“我哪有办法。要么给你买点菊花茶下下火气?”
周晏持请他滚了。
天气越来越热。周晏持只有每晚装作忙很晚睡在书房。
有天晚上杜若蘅去敲周晏持的书房,问他要某本历史书。周晏持取出来给她,杜若蘅穿着件低胸真丝睡裙,正握着水杯倚在桌旁发呆,无意识接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默然无语。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你最近有事?”
他张了张口:“没事。”
她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打算往外走的时候,周晏持又说有事。
他说得难得迟疑:“最近一段时间,我打算分开睡。”
杜若蘅看看他,他似乎有些忍无可忍:“你知道为什么。”
杜若蘅继续默不作声瞅了他一会儿。直到周晏持开始后悔刚才说出的话,她抿了一下嘴唇,看着水杯慢慢说出来:“我好像没下过规矩让你一直忍着。”
空气瞬间干涸,台灯被打落在地上。
周晏持控制着力道压着她,声音却已经微微不稳:“可怜我?”
“你值得这两个字用在你身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爱我?”
“别说蠢话。”
他叼着她的嘴唇含糊说出来:“那好,我什么都不问。”
第二天早八点,卧室门紧闭,往常作息规律的两人没有任何要起床的迹象。九点的时候周晏持首先从主卧里出来,端着早餐又回了卧室。一直到十点的时候两人才一起出来。
厨师来问管家午餐菜谱,管家搭着手,微微动了动唇:“其他随意,记得加一道海参鸭汤。”
两人的关系有愈发缓和的迹象。
距离杜若蘅从山区回来已经将近一年,两人大部分时候的相处还算和睦。她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冷言冷语。他同她聊天,她不会不理他,有时候也许还会开个小玩笑。他们两个一起去逛商场或郊外旅游,举手投足间也是说不出的协调。
像是回到从前。
但也有一些时候,一些事情难有进展。比如,无论如何诱导,杜若蘅也不会再跟他说心里话。他们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一致,但回归到两人之间的问题上,杜若蘅就无一例外地保持沉默。
她不会再问他在外面做了些什么,更不要提与女人的接触,不管可不可疑,她连神情都漠然。同时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跟他分享一些私密的事,事事仰仗依赖他。可以看出杜若蘅一直在变化,不管是变得成熟还是变得冷漠,都是她心理活动的外在表现。但这些杜若蘅不会再跟他讨论,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问他这样行不行,那样怎么办。
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自己做决断,实在需要求助的时候,会找苏裘,或者聂立薇,甚至是一些他不熟悉的,她才认识了两三年的朋友。
如果不是他发现之后主动开口,她肯定不会想起与她朝夕相对的他。
周晏持是花了一些时间才发现这件事。她好像有一层薄膜包裹起最核心的地方。就算近在咫尺,也难以触及得到。
有一天他下班回家,听到她在和苏裘通电话。
对于苏裘,他一直有种难言的情绪。一方面苏裘对杜若蘅很好,可是她的观点却对他有威胁。
他难以不驻足,在门外听。
她同苏裘说:“我叫你帮忙的事你弄好没?”
“差不多了。你着急吗?着急的话找周晏持嘛,他效率肯定比我快多了。”
“我不着急。”
“借口,你就是不想找他。”苏裘说,“你跟他都在家呢?”
“他还没回来,说加班。”
“真假?都这么晚了。在公司吗?你上次不是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八点之后回家了么。”
隔了一会儿,杜若蘅才回答,有些犹豫的口吻:“应该是真的吧。”
“你还真信他?”
杜若蘅没有讲话。
苏裘叹一口气:“想想以前,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不说以前了吧。以前有什么好说的。”
次日周晏持单独去找聂立薇。
聂立薇说,否认过去,不想提及,无非是因为过去造成了痛苦。人有刻意掩饰的本能,已经结疤的伤口最好别碰,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伤疤便是女人方面,建议周晏持绝口不提。
周晏持半晌不言,然后捏着眉心问除此之外还应该怎么办。
“我不能保证你们最终能够完全回到从前。但可以一起创造一些新的回忆,以前你们没有过的。”聂立薇说,“这种情况下不需要着急,也不能着急。”
当天晚上杜若蘅正在读报纸,周晏持带了一只小金毛回家。
杜若蘅显然喜欢得很,神情刹那软化,像是回到了多年之前,两人还在国外的时候。她从他的手里接过来,抱着小狗不放手,泡了牛奶引它喝,还询问以前养过狗的管家的建议,又笑着同周晏持讲第二天要他带她去趟宠物店,置备更多的东西。
她有多久没冲着周晏持这么笑过。
他看着出神,半晌才说好。
杜若蘅和小金毛玩了一个晚上。到了睡觉时间,她还在客厅,蹲着和小狗一起玩。周晏持穿着睡袍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走下去,跟她肩并着肩。
他听她逗弄小狗时的语调,带着快要化开的温柔。这是他已经多年来没有听过的,让他一瞬间心中五味杂陈。隔了一会儿,才说:“喜欢的话,明天再去买只小猫,与它作伴。”
她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最讨厌猫,什么时候转性的?”
他是不喜欢,就是到现在也不喜欢。可架不住她爱。
他说:“先试着养。也许没那么讨厌。”
她端正神色:“养活物要有责任,不能半途而废。”
“那就养一辈子。”
过了些天,有场私人小聚。
周晏持和杜若蘅一起出席,遇到一位共同的朋友。对方前不久刚刚离婚,自称原因是夫妻性格不合,但更多人传闻是因为新的年轻女人。对方上前攀谈的时候,杜若蘅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直到后来提及业务合作的可能,周晏持感到臂弯里挽着的手拽紧了一下,他不置可否地说改天再议。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了低缓音乐,周晏持在红灯空当去看她的脸色,见她面色沉静,像是已经把刚才的一幕全忘记。
他沉吟片刻,说:“你放心,本来也没打算合作。”
杜若蘅很快听懂,诧异看他一眼。“用不着,私人感情和商场没必要混在一起。”
他知道她在说违心话。
她一直在意,虽然从来没有开口说出来过。虽然开诚布公谈一次也许并不能解决症结,但如果不谈,禁忌就永远都会是禁忌。
他转过脸,眼睛正视着她。声线低沉:“四年来,我没跟别人有过什么,分毫也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杜若蘅一直没有回应。直到绿灯亮起,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她才低低出声:“我知道。”
她究竟真的知不知道,或者相不相信,或者以后还会不会相信,周晏持没有把握。
他能把握住的,只有现在。
无论如何不能放手。给予更多,包括时间,关怀,全副身心,多到就算不能收获依赖,至少也可能收获愧疚。这样下去,也许以后的某一天,两人能够恢复初婚时的亲密。
也许不能。
没有人能够确定。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现在他们还在一起。杜若蘅在车子里睡着的时候,会无意识抓住他的袖口,头依在他的肩膀上。
华灯初上,车子里的世界很宁静。
只要还在一起,就有美好的可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