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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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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家玩拼图,他还给她买巧克力和花裙子,最后还有厚厚的压岁钱奉上。周缇缇对这个英俊叔叔毫无抵抗力,她每天都玩得很高兴,没什么时间太想到T城她的父亲。何况就算偶尔她问起,也总是被大人含糊带过去。

    T城始终没有再打来电话,这说明周晏持最后结局良好。杜若蘅慢慢将悬着的心落下来,终于能够认真做事。

    她越发确定了一件事。周晏持若是因车祸死去,她可以为他毫无顾忌地大哭,从此记住的只剩下他曾经对她的那些好。但他还活着,她就永远无法对他完全释然。就算不再恨,她也仍然会耿耿于怀。人有些时候行为奇怪,以死谢罪这个词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有用,死亡等同于一种格外的宽容。

    正月初十的早上,杜若蘅跟周缇缇商量她回T城的日子。周缇缇到了幼儿园快要开学的时候,而且她从没离开周晏持这么久的时间。杜若蘅问她想不想爸爸,周缇缇咬着煎饼果断地说不想。

    “为什么?”

    周缇缇梗着脖子,一副不愿回答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突然眼睛晶亮地望着杜若蘅:“妈妈,我以后都和你一起住好吗?”

    杜若蘅长久地审视她。缓缓问:“告诉妈妈,为什么突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周缇缇倔强地不予回应。杜若蘅陪着她耗下去。小姑娘最终气性比耐性大,撒腿想跑,被杜若蘅拽回原地,她的口气冷淡,隐含警告:“不准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这不是一个懂事的小孩该有的行为。告诉妈妈,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对不起妈妈,才讨厌他不想回T城?”

    周缇缇被戳中心思,索性坐地大哭。杜若蘅袖着手等她哭够了,才和她讲道理:“爸爸最爱你,与其他都没有关系。爸爸和妈妈确实有矛盾,但你不能因为这个矛盾就讨厌他,就像他没有因为这个矛盾就讨厌你一样。”

    周缇缇哭着说:“我不要听这些!我就要跟你住在一起!我再也不要见爸爸了!我才不回去呢!”

    周缇缇的态度很坚定,杜若蘅最终也无法说服她理解大人之间的那些情感复杂。她毕竟还太小,只有四岁多,是只有黑白的年纪,字典里不存在灰色与妥协这样的词汇。

    父女之间的疙瘩看来只有在未来一点点靠时间融化。周缇缇既然不想回去T城,杜若蘅也无能为力。她最后只有告诉女儿,这样下去从此以后就真的是妈妈抚养你了,你再也不能住在周宅里,你的抚养权从此就要从爸爸那里转移到妈妈的手上了。

    周缇缇很干脆地说好,你们转移吧。

    杜若蘅只有给张雅然打电话。

    张雅然这个时候正好在病房。她春节回来上班第一天就收到这么个晴天霹雳,整个人震惊了两秒钟,然后抱着个大果篮疾驰到医院,看见周晏持的时候嚎啕大哭,说老板我护驾不力我对不住你啊。

    周晏持当时都懒得理她。

    张雅然对着屏幕发呆了一会儿,双手把电话捧到周晏持面前:“……老板,是杜小姐哎。”

    周晏持说:“你接。”

    张雅然望着天花板只当没听见。电话铃声叮叮咚咚一直响,病房里两个人都一动不动。过了十秒钟,周晏持把电话拿了过去,接通时低沉说了句“喂”。

    杜若蘅反应过来后,说了句“我是杜若蘅”。

    他说:“我知道。”

    她问:“你怎么样了?”

    他回:“还好。”

    杜若蘅一时不再讲话。也没有挂断。话筒里只有淡淡的呼吸声,周晏持了解这是她有些迟疑的意思。他询问的声调下意识更柔和:“怎么了?”

    杜若蘅终于开口:“我有事跟你商量。”

    “你说。”

    杜若蘅平静说:“周缇缇说她不想再回去T城,她的意思很明确,态度也很坚决,想要以后都跟着我一起住。我打电话来,是想跟你协商一下抚养权转移的事。”

    张雅然作为不远处的旁观者,能充分看到周晏持表情在顷刻之间的细微变化。最后他完全沉静下来:“你怎么想?”

    “如果你肯的话,我愿意抚养她。”

    周晏持说:“好。我同意。”

    杜若蘅没料到他能答应得这么顺畅。隔了片刻才说了个谢谢。

    实话讲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道谢,只是下意识这么做。她以前对他没像现在这么客套过,她的表现一贯直接,喜欢的时候就是温存体贴柔情似水,愤怒的时候则言语讥讽暴力相加,总之不是现在这样的方式,像是对待陌生人。

    半晌之后周晏持才嗯了一声。

    张雅然在一旁凝神屏息,看着老板挂断电话后一脸沉郁。能让周晏持这么挫败的人寥寥无几,杜若蘅是其中的一个。周晏持之所以被秘书室树为英明神武的代表,在于他永远有办法立于不败之地。一个女人能把这样一个人折腾到如今这副境地,无疑是一项本事。凭着这个张雅然也对杜若蘅肃然起敬。

    但从秘书的角度来说张雅然又格外哀怨。她还有很重要的公事没有汇报完,可是周晏持明显受到了杜若蘅电话的影响,闭目垂神一副不愿多谈的架势。

    她最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怕惊魂一般:“老板,您不在公司这几天,康副董背地里组织了部分董事会成员开会呢。他们表示希望在马上就要到来的董事会换届选举中添加一名新董事会成员,并且给出了两个候选人,分别叫康宸和付清至。这里有相关会议记录,您要看吗?”

    她说了两遍周晏持都不理她。张雅然无法,只好讪讪走了。

    过了几天周晏持出院,有律师给他打电话,说是杜若蘅女士事多忙碌,全权委托他来代理周缇缇的抚养权变更事宜。沈初正好来周宅看望,听见之后说:“哟,这是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来了啊。”

    周晏持懒散散地不予回应,连个表情都吝啬给。他最近失眠严重,食欲消退,加上话少得屈指可数,让老管家看在眼里忧心忡忡,说要不要给预约个心理咨询师开解看看。今天沈初过来也是应老管家的邀请而来。

    过了一会儿那名律师上门,跟周晏持解释协议书的具体事宜,说了没两句,周晏持吐出今天的第一句话:“拿来。”

    “……”

    律师犹豫片刻,最终慑于其威严,乖乖把变更协议书递了过去。

    周晏持捏着钢笔在签字页上滞留良久。最后签字的时候力透纸背。上一次他如此耗尽心神是在离婚那天,那次他丢掉了婚姻。这一次他失去了女儿。

    律师走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抬,态度十分傲慢。等到人一走才阖眼,神情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

    沈初本来存了一肚子话想奚落他,看到这副神态终是不落忍。不能不说是周晏持一手导演了这么个最糟糕的结局。本来事情曾有转机,却被他最终丢掉机缘。从哪方面看杜若蘅都已经对前夫死心绝望,既然连死都不能挽回,那就只能分道扬镳。

    若是真正凭良心说,沈初也不能确定周晏持能否彻底改观。从某种程度上说周晏持的脾气用唯我独尊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他自己的主见十分坚定,不是能轻易动摇的人。尤其对于这种问题,除非自己大彻大悟,旁人劝说对于周晏持也没太大作用。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真正领会,杜若蘅的离去,周缇缇的叛变,他的车祸无人理睬,以及所有其他伤心事,都是一系列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最根源都或多或少联系着他的婚内不忠。

    而其实就算假设周晏持从此真的收敛,行为干净,也无人能保证他就是真的知错就改。或许他仅仅是对于事实的妥协,因为若不是这样,他会过得很不愉快。但被动让步不意味着意识上的主动积极。这就像是被高压鞭策工作与乐观爱好工作的区别。

    最棘手的是,他人只能检验行动,不能检验心理。就算真正到了那一天,终其一生旁人可能也无法得知,周晏持究竟是真的纠正了道德观,还是仅仅徒有其表的和解。

    沈初看他一副沧桑模样,清了清嗓子说:“你也别太当回事。我看杜若蘅就是把不忠这档子事太当回事了,出轨的人那么多,男男女女都有,个个要都像她那样,中国的离婚率还不得翻一番不止。她既然下定决心从此跟你撇清关系,你就也尝试着慢慢淡忘她嘛,以后你肯定会找到比她更好的,更可心身材更好更漂亮,结婚啊生子啊都不在话下。”

    说完他心想要是周晏持再敢点一个头,从此他就致力于拆散周晏持婚姻一辈子了,免得他再败坏人家清白好姑娘。

    结果隔了一会儿周晏持说:“你要么就滚,要么就说人话。”

    沈初顿时轻松许多,说:“你既然不同意这种做法,那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别人家离婚的也不是没有,那个习先生不就是其中之一嘛,但人家始终一心一意,现在复了婚不照样家庭美满。实话说为个离婚伤筋动骨成你这样的也罕见,估计全市整个圈子里就你独一份,你还是好好体味体味这个中荣耀吧。”

    周晏持说:“你还是滚吧。”

    沈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接着说:“另外你也可以想想,你是让杜若蘅忍耐到什么地步了她才会跟你提离婚,又是忍到什么地步了连你快死了她都不想看你一眼。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于她来说属于十恶不赦的事。对了你让她哭过吗?大哭过吗?依我的经验,这世上有一种女人,你千万不能让她哭,她只要哭一次,跟着就会绝情十分。以后是再也不会回头的,我看杜若蘅挺像这种女人。”

    周晏持说:“滚。”

    沈初终于滚了。周晏持却仍然觉得不好受。他眯着眼,觉得心脏绞痛。与此同时,从内而外的骨冷。

    杜若蘅曾给以他繁花锦簇。到如今,又将这一切收走得决绝干净,不留给他一丝念想。

    两年前即使离婚,周晏持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仍然觉得镇定。他甚至没有现在一半的心悸。他一直认为杜若蘅会回来,这种笃信来源莫名并且持久,让他觉得自己并未失去所有。直至最近,这样的感觉才荡然无存。

    他一度认为他们两个身心契合,会永不分离。有了周缇缇之后,这样的想法更甚。到了如今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杜若蘅这个人。他所认为的那些理所当然,大概都是在杜若蘅肯配合他的前提下。若是她突然不想继续,他就变得毫无办法。

    她直白而尖锐地告诉他,我觉得你脏。你让我觉得恶心。

    两人四年夫妻,十三年的相处,到最后她却怨恨他到只愿意参加他的葬礼。

    这样的事实赤裸裸摆在眼前,由不得周晏持再编出任何谎言自我欺骗。

    冬季的日光不凉不热,显得有些畏缩,照进偌大一个客厅,只有他一人裹着毛毯蜷在沙发上的身影。

    空旷,而且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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