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绍华把烟盒塞回抽屉,指尖触摸到一丝冰凉,低头一看,是个长方形的表盒。弹弹指尖的烟灰,把烟摁灭,信手把表盒拿了出来。
经过闹市区,等绿灯时,又看到了那款月相表的广告牌,记得诸航眼中那时闪闪烁烁的光。也许是心血来潮,下去就把那款表买来了。
店员一边包装,一边微笑地问他是否是送给妻子的新年礼物?
是呀,他看上去肯定不会是恋爱的年纪,一板一眼的样子,也绝对和“情人”这个词沾不上边,人家理所当然会这么问。
他却无法理直气壮地回答。
诸航到底是他的谁?除却法律上的关系,真没有一个恰切的词来修饰。
卓绍华无法理解佳汐这种荒唐而又匪夷所思的行为,他喜欢孩子,但是命中注定没有,他也不强求。他最最敬爱的新中国第一任总理周恩来,膝下无儿无女,不也同样与夫人比肩偕老!这样请人代孕出来的孩子如同一件合成品,除了血源,他没付出过任何感情,让他如何去接受?
佳汐已经过世,他不能把她从地下揪出来责问。
他必须中止这荒诞的行径。
如同他第一眼认出诸航一样,诸航同样一下子就预感到他是谁。
她对他讲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为什么要失信?”她难堪而又羞窘地背对着他。
他不明白这句话。
“佳汐呢?”诸航又问。
“一个月前去世了。”他看着桌上厚重的英汉词典。
她哭了,他抽出纸巾递给她。
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她说:“既然佳汐不在了,那么孩子不要再留下。”她的语调平稳、清晰,仿佛是考虑成熟后的结论。
他惊愕地沉默着。他当她少不更事,正思索如何和她沟通。
“佳汐苦心走代孕这条路,是因为她不能生,而她想要一个你的孩子。佳汐现在不在,孩子以什么名义抱回去呢?难道要说出代孕的事吗?你的家人她的家人能理解并接受么?社会又将会对你有什么看法?这样子对小朋友太残忍。虽然堕胎很可耻,但如果不能给他幸福温馨的环境,不如让他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让他陪佳汐去吧,她是那么的爱他。日后,你再婚,应该会有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孩子。”
她闭上眼睛,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下。
如果之前他曾有过一丝丝的犹豫,那么此刻,他完完全全肯定,他要这个孩子。不是因为血源,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出于道德,不是出于良知。他想要,以一个父亲对自己子嗣如火如荼般、全幅身心、不求回报的爱。
“我不会再婚,他将是我唯一的孩子。”
泪珠颤颤地挂在眼睫上,眼睛又红又肿,她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又没有很老!”
“和年纪无关。”
是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佳汐吗?她似乎明白他的坚绝。
“你不要想别的,现在只是陪着你的人从佳汐换成了我,其他一切都没有改变。”
“你真的可以那样爱他吗,连同佳汐的一并爱去?”她摸着肚子。
他看到宽大的孕妇裙微微有些起伏,心跳得剧烈,“我---我会努力学着做一个称职的父亲。”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那是胎动吗?因为听到他的声音,孩子在和他打招呼?
一股巨大的热潮咆哮而来,他等着将他淹没,双膝不由地颤栗,是因为激动。
于是,他成了诸航随口编的从国外回来的老公。
有一天,不知怎么她说起准备去国外读书的事,他没有接话,突然间情绪很低落,还有点酸酸的涩然。
事态蓦地逆转,是在遇到晏南飞和卓阳那天。
卓阳下意识地就认为他和诸航做出了对不起佳汐的事。晏南飞则冷静地暗示他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男人该站出来有点担当,难道要让诸航未婚生子吗?
啼笑皆非,又百辩莫非。
他看向诸航,诸航也在看他,无奈地苦笑。
“没有关系啦,孩子都帮你们生了,就视同于结过婚。不过,你说过不会再婚,现在要食言喽!”这个时候,她还能开得出玩笑,让他想笑,却又心生戚戚。
“委屈你了!”他真诚地道歉,为佳汐,为他,都让她委屈。
他自以为会是个好丈夫,却让佳汐在婚姻中那么恐慌,才做出这样荒唐的事。这一切应该他们自己解决,却无辜把诸航陷进来,而且越陷越深。
他自私么?是的!
他们结婚。
她说出院后她就离开,然后挑个合适的时间,悄悄离婚。按照约定,相互不再打扰。
可是,一点一滴,一时一刻,他放不开了,似乎没有理由,似乎又有很多很多的理由。
钟敲六下,卓绍华习惯地伸手向里摸了摸,掌下空空的,倏地睁开眼,想起小帆帆昨夜睡在客房。
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洒在地板上。新年的第一天,天气好象不错。
独自在床上醒来的感觉有点怪,打开衣橱找衣服,另外一侧的衣架空落落的,他关上柜门,进去洗漱。
客房的门还关得很严实,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轻轻敲了下门,没有回应。他推了下,门没有上锁。借着曙光,目光从床头扫到床尾,没看见诸航,只看到小帆帆手脚大张横在床中央,小脸红扑扑的,小鼾声呼得真香。
“诸航?”他压着嗓音,轻唤。
一片安宁。
他看了看洗手间,没有动静,“诸航?”他又叫了声。
“我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床下传来。
他忙沿声寻过去。
诸航裹着个被单躺在地上,欲哭无泪。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坏家伙睡觉会转?”一夜无眠的诸航两眼血红,气不打一处来,“他先是竖着睡,然后睡着睡着,就横在床上,一脚把我踹到了地上。”冬夜地凉,她手脚到现在都冰冰的。
卓绍华忍着笑,“对不起,这事是我不好。不过,之前他没这个习惯。”
“养子不教父之过,你敢笑出声!”
“好,好,我不笑。”卓绍华忙抿上唇,把床上的罪魁祸首慢慢抱正,挪出一块地来,“你呢,要我抱吗?”说完,才觉不妥,耳背先红了。
“讨厌你!”没睡好的人,伤不起。
诸航站起身,被子滑落在手臂中。睡衣的钮扣不知怎么被扯开了两粒,她没有发觉,趴下身子,对着小帆帆瞪眼,雪白的肌肤在衣下若隐若现。
真的不是有意,恰巧就那么看到了。卓绍华一张脸也跟着红了,忙把目光转开,不住地清咳。
“小点声呀,坏家伙还在睡呢!”诸航抬起头来。
“诸航,把钮扣扣上。”卓绍华哑声道,手脚慌乱不知如何安放。
“什么钮扣?”诸航眨眨眼睛。
卓绍华暗自吞气,比划了下胸前。
诸航一低头,死的心都有了。
室内的空气默默地迷离起来,再缓缓弥漫。
小帆帆眼睛动了下,慢慢睁开,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看着两人,甜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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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被手机铃声吵醒,谁的心情都不太好,何况还是个凌晨才眯上眼的人。
“说!”一点迂回都没有,成功闭着眼,直接以命令式的。心里清楚的,敢在早晨这么放肆的没有几个人。
电波那一端传来低沉的笑声,“还在睡?”
成功倏地睁开眼,“绍华?”这是小小的意外。
“嗯,昨晚的事谢谢你。”
别提昨晚,提了头疼。“我们哥俩需要这样见外?猪没和你闹意见吧?”
“没有。”
“绍华,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和佳汐比,她根本不像个女人。”成功半侧着身子,只手撑起,故意用调侃的口吻问道。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闪光点,无法比较。如我俩,能说谁好谁坏?”
成功暗骂阴险,明显的声东击西,“你找我不会是只为说声谢谢?”
卓绍华笑了笑,“你的新年不会想在床上打发掉吧,没约朋友出去?”
成功又躺了回去,“她们哪会放过我,下午要出门的。”
“你们在一起一般有什么活动?”
“喝喝咖啡,听听音乐,去会馆健身,晚上吃饭,然后看场电影或者歌剧、音乐会什么的,情绪好的话,就保持温度,一块过夜。”成功突地眉一拧,“呃,你干吗问这些?”
“表示我对你的关心。恋爱中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听着真没有什么新意,像和客户应酬似的。
成功觉着不对,这不是绍华的风格,“你不会是向我打听怎样追女孩子?”脑中灵光一闪。
“我都是孩子的爸爸了,需要吗?好了,你继续睡。”
成功捏着手机,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探究。
卓绍华走出书房,太阳已经升上了树梢,阳光把院中的角角落落都洒遍了,吕姨前年栽的腊梅树上冒出一串嫩黄的花苞,隐隐的暗香飘来,走近,却又什么也闻不出。走廊上搁着的水仙花这两天长势非常好,叶子碧绿青翠,包着花朵的苞鼓鼓的,唐嫂每天都要来数一数,有没多出几朵。
诸航睡到正午才缓过来,中途她有睁了下眼,小帆帆嘟嘟地枕在她胳膊上,睡得鼾鼾的,她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醒,感觉半个身子都是麻的,特别胳膊又酸又痛。她龇牙咧嘴地往边上挪了挪,一只手小心地探着后面,以防再一次摔下床。
小帆帆也睡饱了,小嘴巴蠕动着睁开眼。
“坏家伙,真没礼貌,也不向我说新年快乐,只会傻笑。”诸航抢了个鬼脸,捡起床头柜上的小衣服,上上下下看了又看,放弃,一会还是唐嫂来吧。“不要乱动哦,也不准干坏事。”
小帆帆只是笑,含起一根指头吮得叭叽叭叽响。
“哎哟,脏死了,你个小馋猫。”诸航拽下他的指头,把他抱到手臂上。也许是人之初的本能,小帆帆嘴巴在诸航的怀中自如地寻找起来,口水把诸航睡衣的前襟都沾湿了。
“小帆帆,你-你耍流氓。”诸航大叫一声。
卓绍华听见声音,忙推门进来。
“快,你快把他抱走。这家伙是个色狼。”诸航横眉竖眼。
卓绍华一眼就看见了诸航胸前的潮湿,忙低了眼帘去抱帆帆,“帆帆,和猪猪说,我们不是故意的,不可以这样乱扣帽子。”
小帆帆自顾咧着没牙的嘴乐。
诸航眼睛直眨,“你们还有理了,如果有意那还得了。”
“那么你要计较吗?”他抬头,目光灼灼。
他那目光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诸航脑子发昏,喃喃道:“先记着,秋后算账。”
“好啊,我们的时间还很多。小懒猪,起床喽!”
这话不知是对帆帆说,还是对诸航说的。
诸航失神了一会,想问时,父子俩已出门了。
午餐桌上,唐嫂和吕姨的表情都很古怪,像藏着什么秘密似的,时不时交换下默契的眼神,再相视而笑。诸航看过去,她俩忙装出一脸自然。那躲闪的痕迹太重,诸航心中直犯嘀咕。
诸航狐疑地看看卓绍华,他在接电话。
国防大学今晚有新年联欢,邀请他去观看。他说手里有点别的事,抽不出身。
吃完饭,小帆帆和唐嫂到后面的四合院串门去了。那家的女儿刚从内蒙古回京待产,特别喜欢小帆帆。
诸航回屋上了会网,隐身登陆QQ,发现周文瑾出现在她的好友中,还留了言。
“猪,已回京。手机号还是原先的那个,看到留言,和我联系,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再重要的事,过了三年,也变得不重要了。
诸航闭了闭眼,关掉QQ,常用的伎俩,他盗取了她的密码,把自己加了上去。从前,她会回手反击,现在懒了。
手机里有几条新年祝福短信,那些腐女,比她还懒,都是从网上群发的。只有莫小艾最乖,老老实实地按键打字:猪,新年快乐!周师兄找过我了,他想要你的手机号,我可以给他吗?
眼睛似乎有些刺痛,她忙闭上,睁开时,听到首长在外面喊她。
首长已经换上了出门的装束,她以为是他和她道别,挥了挥手。
首长专注地凝视她,没有动。
“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她问。
“我在等你。”
“呃?”
“街上今天应该蛮热闹的。”
她没看花眼吧,首长的俊容闪过那么一丝局促与忐忑。
“嗯!”首都的新年,世界上多少个镜头在对着,不热闹也会炒热闹。
“我们----一起上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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