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住她,让她愈发烦闷。“我可以让他活着,也可以救出她妹妹,但同样的,要他们两个死,易如反掌,犹如碾死一对蚂蚁。秦长安,你在意的是什么?只是单纯怜悯他跟你极为相似的遭遇,还是这种同情心也能转换为某种亲近的感情?还是,你更在乎拥有明遥这个名字的男人,还不在乎谁才是陪在你身边的那个阿遥?”
“你就不能完完全全地相信一个人吗?你要我看到的你,就只是一个滥杀无辜的恶魔吗?”她咬紧牙关,脸色苍白如雪,字字冷绝。“如若我今日没发现,是否等我一转身,我背上又要添上两条性命?是不是只要我不知道,你就可以随意处理任何人的性命?你让我如何说服自己,要我努力去喜欢上你?”
话音刚落,“啪”一声,他手掌内的描金瓷杯,生生被握碎,几片染血的碎片落在红木桌上,他冷冷抬起眼,眼底早已一寸寸结了冰霜,眼神阴鹜森冷。
“吴鸣说了,他可以不再做明遥,你可以不再咄咄逼人了吗?至于你,我知道帝王之家的男人,没几个是双手干净的,但杀人,不是唯一的手段。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她的眼底已有水光泛滥,却还是维持一脸倔强的表情,说到最后,几乎是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更不知此刻的自己的举动看来,是否更像是一种楚楚可人的要挟。
龙厉绷着俊美阴邪的脸,右手无声收紧,手掌心的尖锐瓷片在掌心里刺的更深,汩汩而出的鲜血,从指缝中不停地溢出,很快就在桌面上积聚出一小片血泉。
“你做什么?放手!”她低呼一声,不敢置信地撑大眸子,眼底的水光宛若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在他的眼底,他动也不动,直直地望入她的眼神深处,好似要看透她的内心。
“该死的!我让你放手,你想毁掉你的手吗!”秦长安只觉得他的动作接近残暴的自残,他的疯狂似乎又在血液中复活,她不停地拍打着他的手臂,用力掰开他紧握的五指,但他还是握着右拳,面无表情,唯有痛感让他的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显。
那一瞬,她再无理智,整个人阵脚大乱,彻底慌了,彻底懵了。
她顾不得再想什么,俯下脸,朝着他的手指狠狠咬下去,咬的十足吃力,好似在咬着一块铁石,但她还是死也不松开,直到他满手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唇齿,她含糊不清却又极度坚持地怒吼:“松手,听见没有!”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直到她浑身的力气被掏空,她才感受到牙下的指缝有了微微松动的征兆,她喜出望外,猛地扒开他的五指,当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掌心,七八片瓷片,不,或许更多瓷片,几乎全部没入皮肉之下,可见他刚才握的有多紧,有多狠。
血,还在不停地流出来。
她的眉头皱成一团,血色几乎将她的眼也染红,脸颊白的毫无血色,直到他用干净的左手捧起她冰凉的脸,要她跟他四目相接,他才看到她唇上和下颚全是鲜血,此刻的她,跟美艳妖娆无关,只是狼狈。
他还是不说话,不开口,只是径自以手指擦掉她脸上的血迹,她眼波一闪,眼底的湿润掩去,别过脸去,一开口,嗓音已有难以自持的颤抖。
“你真是个十足的疯子!疯子!”
龙厉扯唇,牵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他在笑,不在意激怒这个快要暴跳如雷的小女人。
她咬紧银牙,深吸一口气,蓄足了力道,又气又恨。“以后你再发疯,离我远点,别到我面前做这种混账事!”
他几乎将自己受伤而血流不止的右手恭顺地摊在她眼下,用意很明显,他在赌,赌她不会放弃他。
不知在心里骂了几百遍“疯子”,她才找来伤药和纱布,以及细小的钳子,怒气冲冲地重新坐下。
钳子夹在瓷片的边缘处,一开始她小心翼翼,刻意温柔的动作,看得龙厉心中发暖,他不得不承认在感情方面,他的确是病态的。他喜欢秦长安生活中凶悍勇敢的一面,也喜欢她身为医者独具柔情的一面,看到她照料他,能让他感受到她心中从不提及的一点点在意,也能成为他骄傲自满愉悦快意的来源。
烛光照亮她的侧脸,因为刚才一番挣扎发狠,她鬓角的发丝有些凌乱,挺翘的琼鼻上甚至冒着一层薄汗,他久久也不眨一下眼,深深地睇着她。烛光下,她纤毫毕现,身上每一条曲线,不只是映入他的眼帘,早已烙印入心。
前前后后,取出来九块大大小小的瓷片,直到最后一块落入金盘中,她才彻底垮下肩膀,淡淡地问。
“你握一下,看看还有没有更小的瓷片扎在里面。”
五指蜷曲,然后缓慢地松开,他浅浅一笑。“没了。”
她故意不看他的眼,却还是听得出嗓音中有笑,此人真是无可救药,病入膏肓!在替他擦拭鲜血、包裹纱布的过程中,她不知有多少次想甩脸走人,但还是生生地熬到了最后。
“如果这是你用来逃避争吵的方式,那我只能说,你赢了,今天我也没多余的力气再来跟你争论谁对说错。不过,我劝你一句,这一招你用不了几次,一旦割破手上最重要的脉络手筋,你这只手就彻底废了。”
“你不会让它变成废物的——”他森眸一眯。
“你知道我什么人最不愿意救吗?就是你这种拿生命开玩笑,耍心机的!”她愤愤不平地站起身,以背影对着他,嗓音冰冷如寒风。“再有下次,我不会管你。”
“秦长安,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若你的后院人是真正的明遥,你也对向对待我一样对待他吗?抑或是更好更温柔?”
“我不知道,假设的事,谁也说不准。”她意兴阑珊地说,背影透着一股无法驱散无法排解的无力感。
他喉咙一紧。
“你必须知道!难道我走到这一步,都只是因为披着明遥这层皮的缘故?”
秦长安迟迟没有转身,指尖有些发颤,但她很快用左手握住不自主颤抖的右手,压下心中愈发古怪的情绪。
“龙厉,喜欢一个人,不是只有喜欢就够了。我若喜欢上了你,自当忠于你,你有洁癖,我对感情同样有洁癖。就算他才是真正的明遥,但当初走入我后院的人并非是他,跟我共同尝尽蛊毒痛苦的人也不是他,在黑龙寨的地窖里同我一起熬过看不到日月的日子的人不是他,在珍珠泉为了保护我而被重伤险些成为跛子的人更不是他——”她幽幽地问。“你认为,你的问题,我还要回答吗?”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徐徐吐出一句。“不论是真的明遥,还是假的明遥,我只认跟我同甘共苦的那个阿遥。”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双手臂紧紧拥在怀中,他的双臂强而有力地横亘在她的胸口,一分分地收紧,宛若多年生的藤蔓。
这种拥抱的方法,在秦长安看来,更像是一种同归于尽。
但是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用这种独特而强烈的方式抱着她,直到感受到他的愤怒平息不少,她才再度开口。
“你不能给我足够的信任,同样的,我也不可能给你更多的喜欢。”
公平,是她最后的底线。
她不想以后对龙厉的表现,越来越感到失望,一旦发现他还是那么自我,连一丁点改变都没有,她会立刻快刀斩乱麻。
“我从不完全地相信一个人,你可以成为第一个,若是你有朝一日背叛我,那种后果绝不是你可以承受的。”
她不知他此刻何等的表情,但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极力压抑的不甘和愤怒。
她想也不想就扒下他的手,急着想摆脱男人的怀抱,一时站不稳,只能用手抓住他臂膀找回重心,待她好不容易退开,已经鬓发泌汗。
他冷冷淡淡地看着她这一番挣扎,心中虽然是异常灼热,但她要的东西,是他从未想过要给的。他自认已经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喜爱,怜惜她、心疼她、宠爱她,可就是不知如何将所有的信任感交托在一个人身上。
以他所有的过往和经历而言,他知道所谓的信任,往往是铸成大错的恶源,皇帝太过信任宠妃,结果后宫起火;皇帝太过信任近臣,结果朝纲大乱;将军太过信任心腹,结果临阵反戈……
无条件的信任吗?听上去就很蠢,而且多半不得善终,绝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龙厉朝她步步逼近,抬起她的脸,眼神过分的安静,反而令他看来深不可测,难以揣摩真正的心思。
“我信你。”他低不可闻的嗓音,飘入她的耳畔。
秦长安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美目,浮光掠影,飞快地在眼中一闪即逝。
“我可以信你,那么,你也能完完全全地信任我吗?”他又问。
“当然。”她不假思索。
“我放过吴鸣兄妹,也会撤去监视他们的暗卫。”
她点头:“好,即便我们离开北漠,也不许反攻倒算。”
龙厉的嘴角撩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柔软许多,再无方才的阴狠和怒焰,朝她伸出右手,轻声说。“这会儿才觉得疼得厉害。”
气到极点,秦长安反而使不出力道,板着脸:“你还知道疼吗?我的血是可以救你,但你别妄想自己从此往后就可以无坚不摧、刀枪不入——”
“你刚才险些哭了。”他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眼神灼灼如火。
“你看错了。”
他精光毕露:“我看得很清楚,你眼睛里有泪光。”
她反唇相讥:“你看我为谁流过眼泪?”
“正因为你不爱哭,如果你为我流泪,便是心疼我,我很高兴。”
“就算我有眼泪,那也是被你气的!”她还是不解恨,又骂了句。“疯子!”
龙厉的俊脸愈发逼近,薄唇几乎碰到她的,嗓音软下些许。“承认你心里有我,只有我一个男人,就这么难吗?非要嘴硬?”
“我嘴硬还是嘴软,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还没有彻底消气,不想太快被他蛊惑,心里那股子被针扎般的痛感还在,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还是嘴软一点更可爱,尝起来也更美味。”
他碰撞上她的唇,她心里还有没有彻底熄灭的怒火,一把推开他,却被他再度拉回怀里,她不停地以拳锤击他的胸膛,他却用坚实的胸膛挤压着她,直到她的双手再无力气,只能抵在他胸口,他才深深地吻下去,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将这个吻变得更深入、更缠绵。
秦长安真的很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他的脑子到底跟正常人有何等的不同,是少了一点东西,还是多了一些东西?
明明刚才两人险些一拍两散,他却用了自残的方法逼得她不得不缴械投降,他又瞬间吻的轰轰烈烈,简直不可理喻!
“我打算把消息放出去,制造出明遥离开皇城重新生活的假象。郡主府人多眼杂,你还是消失几天吧,别出现了,免得再生是非。”
他漫不经心地挑了下俊眉:“白天不出现,晚上我总能来吧。”
她气不打一处来。“夜探香闺?你知道这是什么人的行径吗?采花大盗。”
“没有我,你能睡得着吗?”
“没有你,我能睡得更好。”
“没有你,我怕我睡不好。”
“就你矜贵!”
龙厉没再争辩,而是拉过秦长安,轻轻搂抱着她,一开始她的身体极为僵硬,但渐渐的,她倾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仿佛有人在她耳畔鸣钟,她浑身竖起来的刺,这才又隐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