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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回去跟苏舟说,明天放学,西门口集合。”
而在此之前,安辂得把《九歌》背完。
“你背这玩意儿干啥?”邓丞宴拿着数学作业准备走的时候看到安辂一副痛苦的样子就问。
安辂简单陈述了原因,邓丞宴若有所思地说:“我感觉你被王炸给套路了。”
“嗯?”本来就被那些带“兮”的句子缠疯了的安辂听到邓丞宴这么说心头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邓丞宴重新坐下,给她分析:“你看啊,全国物理竞赛这种证书的含金量是不是很高?”
“嗯。”
“谁最想要?”
“想要大学保送名额的人。”安辂回。
“那么,哪些人最有资格?”
“肯定是综合成绩最靠前的啊!”
“但是单独的学科竞赛是给哪些人准备的?”
“有学科特长的。”
邓丞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想明白了吗?”
在人选方面,学校确实很为难,按理说应该找物理成绩好的学生,可是考虑到会影响一些人的大学保送,他们又想找综合成绩靠前的学生参加,这对物理特长的学生来说又不公平,学校犹豫了很久都没有定出名单,王炸这样一来就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安辂。
而没看清套路的安辂,还兴致高昂地接受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古阦和吴锦生可以让人无话可说,但她和苏舟,特别是苏舟,如果真的有人较真的话,她恐怕一时半会儿都应付不了。
想到这里,安辂浑身一颤,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而摆在她面前的《九歌》依旧让她无从下手。
刚背到《云中君》,背后传来“哐当”一声,安辂扭身一看,喝得醉醺醺的安转推门进来,歪七扭八地横躺到沙发上,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破玩意儿,老子要是当了市长,今儿就把这里全拆了,盖成摩天大楼,嗝……”
安辂捂着耳朵默念“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卧在沙发上的人丝毫都不想让她安静,跺着脚大声呼喊:“给你老子我倒杯水啊!嗝……”
安辂双手紧握,抬头,红了眼眶,咬了咬牙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安轮房间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安轮剃着精短的头发,有一副细高的身体,因为长年吃素的原因,脸看起来有些苍白,枯瘦的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眼神温润,面目祥和。
“你学你的,我来。”安轮低着头走到厨房给安转到了一杯水递到他手中。
安转一巴掌将安轮递来的水杯打翻,指着安轮破口大骂:“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你给我滚,滚,嗝……”
安轮起身去收拾地板,安转在后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拿起沙发边的台灯,想都不想直接朝安轮头上砸去。
坐在阳台上的安辂甚至都来不及跑过去把安轮推开,那破碎的台灯和着灯管的爆炸声就发生了。噼里啪啦的光影里,安辂看到安轮光洁的脑袋上开始被艳红的液体覆盖,而眼神中却一丝恨意和恐惧都没有。红尘俗世,伤痛与幸福,不过都是为了体验生命,而他早已不会大悲或是大喜。
她扑过去一把推开了愣在原地的安转,抱住安轮:“哥,你没事吧?我们去医院!”
安轮推开她:“你学你的,我自己去。”
言语温软得没有一丝戾气,那扇半旧的门被安轮打开又关上,从始至终,安轮平静又从容,他心里早就不会悲伤了,还会在这个家住着,只不过是他认为有些尘缘还没有断干净。
安转这会儿终于躺到沙发上呼呼大睡起来。
安辂见状追着安轮出去,却只看到了苍茫的夜色,以及倚在小区门口和三单元卖肉的王叔叔嬉笑打骂的陈杏秋。
不是很高的楼层局限了安辂的视野,她能看到的地方有限,可那里的灯光和霓虹是鲜活的,所照之处没有暗淡,灿若天明的方圆里,一定有着别样的人生,那人生一定是充满希望和幸福的。
她要努力地从这条暗淡的胡同走出去,她要到达那星光灿烂的地方,她要她的明天有明亮的居所……
她贴在楼顶的水泥墙上,努力抑制着内心的苦涩,努力压抑着想要流下来的眼泪,努力扯着嘴角哈哈大笑,努力背下屈原的《九歌》……
早自习刚下。
安辂在通往食堂的路上一把抓住了古阦。
“我来给你背《九歌》。”
古阦扭身,看到安辂通红的一双眼,以及眼睛下面厚重的黑眼圈,提议:“先去吃早餐……”
“《东皇太一》篇,”安辂不理会他,“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云中君》篇: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安辂,”低沉又柔和的声音,古阦这辈子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那两个音节环绕在他心头,一股暖而涩的东西流过心间,“不用背了,我答应你。”
安辂抬眼定定地看着他,握紧了拳头。那种来自于强者控制之下的局面让她不爽,凭什么都是你说了算,要背是你一句话,不用背了也是你一句话,不,安辂生气了,她不会屈服在他的气势下,她要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厉害,让他明白自己也是不能被小瞧的。
“《湘君》篇: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来往于食堂和教学楼之间的同学,不管是哪个年级的,看到这两个僵持在此的人,无一不驻足观看。有钦佩的,有不解的,有看热闹和笑话的,当然也有给安辂加油鼓劲的。
夏尾秋初的天气里弥漫着青春的执拗与不安,那些曾经撕裂过的日子,留到以后再去回想,竟成了能够让人热泪盈眶的东西。
背到三分之二处时,天空“轰隆”一声,围观者见要下雨了,都四散离去,古阦不再打断她,由着她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
背到《少司命》时,头顶开始落雨,起初只是小小的雨点,当“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这句出口之后,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
安辂咬了咬牙,心想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所有关于自尊和荣誉的东西,都意味着是凭她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她拿在手上才会坦坦荡荡,才会理直气壮。
遮盖在眼睛上的头发被风雨打开,少年露出了一双深邃又专注的眼睛,眼睛被什么东西刺得生疼,他悄悄地移到安辂身边,伸出一双大手覆在她的头顶雨水落在他的手背,掌心向下的地方是一颗倔强又骄傲的心脏,那颗心脏,不该被风雨淋湿,他那么想着。
“给你。”文清从前门进来“啪”的一声将一块抹茶蛋糕和一杯奶茶放在安辂桌子上。
正在补睡的安辂抬头撞见一脸不屑的文清,本想发火,但文清扭身就走没有给她机会。
安辂抓着蛋糕的袋子眯着眼看了一下,往门口瞅了瞅,没意外地看到了正向她挥手的邓丞宴。
唐果看到安辂泛红的耳根,还以为是安辂终于想通,对邓丞宴动心了,于是八卦地问:“邓丞宴是怎么把你俘获的?”
安辂将蛋糕和奶茶往唐果桌子上一推,并不回答她:“给你吧,让我睡会儿,老师来了叫我。”
而那泛红的耳根,不过是因为瞅邓丞宴的时候,顺便看到了另一抹从他身后经过的身影。
那抹身影的主人在之前的风雨中见识到了她脆弱的一面,他悄无声息的态度让她多少有些感动。
他伸出的手没能帮她把风雨完全遮挡,反而扯断了她紧绷的神经,以为有雨水的掩盖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在哭,可是那个站在她身边低着头看着她的人却悄悄地将那番景象收进了眼中。
他透过雨幕缓缓地走过来,风雨之中仿佛出现了太阳。
而现在,她的心里好像真的出了太阳,原先的潮湿渐渐离去,朦胧中她也脱离了那个暗淡无光的居所,有一个人指着眼前的透亮对她说,安辂,你看,这是我给你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