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跟着去了北平。它就再也不属于徐家了。”
沈若寥心里一惊:“那是……高皇帝和高皇后给……给徐家的聘礼?”
“是专门给儿媳的信物。嫁了皇子,就是帝王家的人,不再是我徐家的人了。所以那玉镯,当然是跟着燕王妃走,去了燕王府,从始至终,也依然是在帝王家,没有流落到外面。”
“我明白了……那……蓝府的这对玉镯,就应该是高皇帝给蜀王妃的了?但是现在,它流落到了谷沉鱼手中,虽然是蓝玉的儿子,但是按制是犯法的?”
徐辉祖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当年蓝玉案发,锦衣卫抄查没收了蓝府的所有财产,无一遗漏。这些财产,或充公户部,或归抄家的锦衣卫自己所有,还有一部分让高皇帝赏给了告密有功的蒋瓛,其中包括整个蓝氏宅院。蓝氏也被灭了九族。谷沉鱼的这对玉镯,不大可能有其它来源,只能是他父亲给他的,或者更可能的,给他姐姐的。这一点上,又是一条犯法。皇上饶了这对遗孤的性命,当时他们就应该把凉国公秘密留给他们的所有财产上报。虽然皇上一定会恩准他们留下,但是这和隐匿不报完全是不同性质。他谷沉鱼的借口无非如此,这东西是他父亲给他的,是他合法继承的。但是有这两条,你就能让他死也开不了口。还有最关键的第三条。”
“还有第三条?”沈若寥已经十分惊诧了。
徐辉祖悄声道:“我徐家三个女儿,都是王妃。燕王妃,代王妃,安王妃。但是三个女儿中,只有长女燕王妃得到了那对定亲的玉镯。”
沈若寥有些困惑。“这说明?”
“还有;高皇帝一共二十六子,赵王早薨,成婚者二十一人,安王是最后一个。剩下的都还太小,最小的皇子还没满月就病薨。这成婚的二十二子中,据我所知,只有两个儿媳,得到了玉镯。一个是燕王妃,另一个,就是懿文太子妃孝康常皇后。”
沈若寥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会儿,他愣过神来,问道:
“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徐辉祖道:“是燕王在高皇身边安插的耳目告诉了燕王,燕王后来告诉王妃,王妃又悄悄告诉了我。她知道,这件事,她只能告诉我一个人;只有我这个大哥,能够替他俩保密。”
沈若寥微微一笑:“如果您没有把我当成是毫无生命的石头,那您就是故意在泄密了。”
徐辉祖安然道:“现在,你手中有这么一对玉镯;玉镯背后的所有秘密,你就都知道好了。有些事情,知道是死,不知道是活;但是有些事情,如果你无意中,处在了这么一个位置上,知道比起不知道来,能让你多几分主动,更多几分小心。”
“可是,如果蜀王妃没有得到玉镯,那这对玉镯,从何而来?”
徐辉祖道:“所有的儿子当中,高皇帝最喜爱的,就是太子和燕王两个。高皇确实也很喜欢蜀王,然而绝对不会超过秦王。秦、晋、燕、周、楚、齐六王妃同年而册,唯有燕王妃被单独叫到坤宁宫,赐以玉镯,并嘱咐严加保密。如果秦王不曾得,蜀王如何能有?蓝玉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妻弟,也就是孝康皇后的亲舅舅。假如这玉镯只能有两对,他是不可能得到燕王妃那对的。所以他手中的,只能是孝康皇后的。”
沈若寥一时没有出声。
徐辉祖道:“当然,究竟他怎么得到的,我就不可能猜到了。此外,说高皇赐予蜀王妃玉镯,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毕竟,高皇喜欢蜀王。这些年轻的皇子大多不学无术,骄纵恣肆,唯有蜀王和宁王两个,聪敏勤奋,还让高皇感觉欣慰和满意。何况,册封蜀王妃是在洪武十四年,蓝玉刚刚从傅友德平定云南回来,大功在身。那个时候,开平王常遇春、宁河王邓愈皆已没。家父和汤和都年岁渐高,有疾在身。军中战功煊赫的大将,就剩下冯胜和傅友德。高皇对两个人又很快失去了信任。年富力强、且有大将之才的还有些谁呢。蓝玉当时,就是高皇眼中最为前途无量的年轻将军。那时,高皇就已经有心拜他为大将军。所以招他的女儿为儿媳,又是自己心喜的蜀王,纯粹为了拉拢的目的,赐予蜀王妃玉镯,也是有可能的。然而即便有可能,我已经说过,这两对镯子,可以肯定是同一块底料同一批磨制而成。太子妃册封在洪武四年,燕王妃册封在九年。蜀王妃册封在十四年。同是相差五年,两个五年之间却完全不同。洪武三年,秦、晋、燕、周、楚、齐、潭、鲁八王同时受封。次年,太子成婚。太子与秦、晋、燕、周四王年龄上差距并不太大。高皇很有可能在给太子妃准备玉镯的同时,给未来的燕王妃也预先准备好;毕竟,当时的燕王已经颇有父风了,除了太子,他最喜爱的就是燕王。但是当时的蜀王,还只是拖着鼻涕的幼儿,根本看不出模样来。既然镯子是早就准备好的,必然是先给燕王妃。即便将来,蜀王有可能有出息,讨高皇的欢心,加上蓝玉的因素,给蜀王妃一对玉镯,那也会是完全不同的一对新镯子。高皇不会把一副镯子留上十年,就为了等蓝玉和远不如燕王的蜀王都有出息。”
“所以,谷沉鱼的这对镯子,只能是孝康皇后的。”沈若寥木讷地说道。“如果这样的话,这件事里不光是他自己犯法,凉国公蓝玉犯法;甚至还会牵涉到开平王常氏一族。这动静太大了。”
“对你来说大,对他也大。这个人到这个份上,或许亲情感情都不是他考虑的因素;但是他以凉国公遗孤之名获取了天子的赦免,得到今天的位置,因为孝康皇后之由得以和天子家沾亲带故,并且口口声声称自己的父亲是遭受胡惟庸牵连,以及燕王陷害,本来无辜。他无论如何,不能再给凉国公头上平添另一条罪名,更不能弃孝康皇后和开平王的名节于不顾。你有这三条,尽可以高枕无忧。”
“公爷,”沈若寥浅浅一笑,轻轻叹了口气,却问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如果燕王赢了,你该怎么办?”
徐辉祖愣了一下。“什么?”
“如果,这场内战的最后结果,是朝廷败了,燕王赢了。他进了京城,抢了宝座之后,必然要报复我们所有的人。到时候,你该怎么办,你想过么?”
徐辉祖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
“……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个了?”
沈若寥道:“因为——听了您所有这些分析,帮我的忙,我突然觉得——不是突然,其实我早就感觉,燕王妃能成为燕王妃,并不是偶然。您能成为当今天子身边的重臣,也不是偶然。就算这其中都不能否认有很大中山王的因素,可是中山王能成为中山王,也不是偶然。徐家人,永远是我望尘莫及的那一类人物。”
徐辉祖无言地望了他许久,然后转过脸去,对着园子里寂静的流水,幽幽地说道:
“我说过,你这个人,根本不是入仕的料。你还是回到战场上去,相对简单一些。多多立功,早日功成名就。然后回来,领了你该领的一切封赏之后,引退回家,带着你的小郡主,从此游山玩水,不问世事。这样的你,前半生金戈铁马,青史垂名;后半生平安自在,逍遥天地。人生很短,你从来是什么样,这辈子就是什么样。你变不了;任何人都变不了。把自己活好,这辈子就值了。我还一直羡慕你呢。年轻,单纯,壮志凌云,无私。就算这些都不谈,要我这老胳膊老腿儿有你那身手,都是做梦。”
沈若寥脸红道:“单纯和无私,从哪儿看出来的?”
徐辉祖笑道:“有句话,你恐怕听了很多,也最不爱听: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
沈若寥矜持地笑道:“公爷,您觉得看透了我。其实——有些方面,只有等到——有朝一日,你突然发现自己错了,你后悔的时候。”
徐辉祖凝视着他,神秘地笑了笑。“我们可以走着瞧。”他说道。
“对了,”看着沈若寥站起来,打算告辞,他补充道:“我没有跟你说过任何事情;我也从来没见过你那什么摔碎的什么东西。”
沈若寥点头道:“我懂;您放心。这是我和他,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那个人很精明。他就是因为很清楚,你对这玉镯的来路根本不明白,他才放心大胆地捐出来让夫人上钩。别说你,只怕换作是朝中任何别人,都不会知道玉镯的来历,到时候他一句话凉国公秘密遗产,谁也不好说什么。恐怕就连天子也不明白这来龙去脉,以圣上的那副心肠,没有上报就没有上报,不追究了。他算计自己未必得到什么,但他一定没有损失。他没有想到,我知道这背后的故事。说白了,他还是低估了燕王。”
“他也没想到,您会帮我吧。”沈若寥道,“试职那天,只有您对他不错;或许他把您当成自己人了。”
“不会。他这个人,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他信赖的。你刚才问我,燕王打进京城,夺了大宝之后,我该怎么办?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你倒是最应该为自己担心。此外,就是这个蓝正均;燕王可以说是他的杀父仇人。到时候,你可以擦亮眼睛,看看他到底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