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驼坊的梧桐宅最近有人搬进去了。
偶尔,会有琴声从园中传来。曲调时而哀婉,时而欢欣,似乎是个情绪多变的抚琴人。负责采买的下人不定时的会从后门出入,若不留意很难察觉到梧桐宅的变化。
这座宅子的主人从不出现,只有园丁护卫一年到头看护着,大约是某位贵人的私产。这宅子粉墙黛瓦,走得是婉约的江南风格。左邻右舍路过时只能瞧见一株株叠青泻翠的梧桐,于是便有了这么个代号。
戌时,戴着一顶黑色帷帽的身影轻轻叩响了梧桐宅的后门。
护卫查看过了他的名帖,才放人进去。园子内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半片残叶枯枝,灯笼只挂在出入的主路上,淡黄色的光芒柔柔地照着青石板。
“霜海姑娘,人到了。”
“请进来吧。”
入了正房后,这人摘掉了帷帽规规矩矩地行礼。他背着一个小药箱,身上的衣衫也是黑色的,只是洗得褪色,领口袖口也飞出了毛边。
“阁下便是屠郎中吧,这位就是病人。”霜海道。
屠郎中看了看坐在正位上的小姐,长得还不错,他笑着问道:“不知道贵客有什么具体要求?”
“我想比现在更娇艳妩媚些。”
“没问题,请您移步到内室吧。”
霜海和秋池都留在原地不动,全嬷嬷想跟着一起进去,却被霜海拦了下来。
“屠郎中的规矩,医治时旁人不得围观。”
“家传秘技,请多见谅。”屠郎中的脚步也停下了。
“您老人家要是不放心,可以守在门口。”霜海语气略带讽刺,脸还是铁板一块。
“很快的,连一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上,您放心。”屠郎中补充道。
“那好吧,我就守在门口。”
屠郎中和胡永德单独进了内室,全嬷嬷有些心焦。此人的举止做派一看便是经常伺候贵人们的,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只是,改容换脸,实在是不可思议。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夫人可不会饶了她。
屋内全无声响,静得无比诡异。如他所说,未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结束了。全嬷嬷连忙走过去,胡永德有些茫然的坐在椅子上。
“小姐,您还好吧?”
“嗯。”胡永德摸了摸自己的脸,“扶我去镜子前。”
雪亮的银镜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弯弯柳叶眉,顾盼生辉杏子眼,红红樱桃口,堆香砌粉芙蓉面。看着这张强过从前百倍的新面孔,胡永德忍不住喜极而泣。
好一个宜喜宜嗔的大美人啊,自诩见多识广的全嬷嬷也看得有些发呆,想不到郡主居然如此大度,还真给她换了个好脸蛋。莫说是三少爷,便是入宫为妃也绰绰有余。
“刚刚那位屠郎中是怎么给你治的?”
“不知道,他先让我喝了一杯药酒,我喝完酒便昏了过去,再醒来就是现在这样了。”
“那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胡永德摇头,她又用力捏着自己的五官,完好无损,不痛不痒,真是太神奇了。全嬷嬷见胡永德毫无异样,留她自己在那儿傻乐。正厅内,屠郎中收下了诊金正准备告辞。
“屠郎中,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忌口的食物?”
“没有,好吃好睡好心情就可以了。”屠郎中说完戴上了帷帽。
“谢谢,慢走。”
等人走远了,全嬷嬷才问霜海为什么不把人留下,万一是个江湖骗子使的是幻术可怎么好。
“嬷嬷能想到的,我们自然也能想到。医馆那边已经有人盯着了,一旦出事,立刻就能把人抓回来。至于江湖骗子,屠郎中医治过不少贵女,也没听说谁两三天后就没脸了。”
“呵呵,那就好。”算了,计较这些也没用。下人和下人也是不一样的,陶然园的人,她谁都惹不起。
霜海心中也有些担心,此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肤洁净,不见一点黑痣。五官无甚特点,令人猜不出具体年龄。回想起来,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大概,他是为了活命跑路才给自己换了这张脸吧。行走后宅,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数日后,胡永德的新脸已经牢牢固定住了,全嬷嬷和霜海可以回去复命了。
南市的珠围巷,巷子深处有一间医馆,不需要招牌,也不需要揽客,有心人自会寻到。屠郎中把梧桐宅的病例记录完毕,又誊抄了一份待人来取,他自言自语地嘲讽了起来。
“想不到堂堂延嘉郡主,也不过是个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