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名字,谢姮脚步一滞。
舒瑶被带走了么?
难怪她再也未见过舒瑶。
她眯了眯眸子,不动声色地靠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听到有人唏嘘道:“说不定是心虚呢?她之前诬陷云锦仙子勾结魔族,现在谁都知道云锦仙子与神族有关,那不就坐实了她联合容清一起诬陷云锦仙子么?她还敢出来么?”
江音宁?神族?
另一人叹道:“说起来也怪可惜的,容清师兄本来应该前途无量的,现在也坐实了那夜偷窥的罪名,马上就要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了……”
那些声音逐渐远去。
谢姮却久久地伫立在原地,直到露水染上裙裾,眼睛里的光,才逐渐暗了下去。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往地牢的方向。
谢姮突然出现,引起许多人侧目。
一路上,见到她的弟子们都很惊讶,鉴于之前她和江音宁恩怨在前,那些人满是好奇,很想知道她出现是干什么来了,会不会再次和江音宁闹出什么事来。
于是谢姮出现的消息,迅速传满了整个藏云宗,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之徒。
还有人想卖第一手消息,悄悄跟在谢姮身后,想看她去干什么了。
顾及谢姮修为高深,他们不敢跟得太近,怕被发现。
他们以为谢姮要直接用飞的,没想到她一直用两条腿在走,那些弟子很是纳闷,甚至怀疑自己早就被发现了,是谢姮长老故意在耍他们。
其实不是。
没有人知道,谢姮如今形同废人。
他们还在等着看一场大戏。
确实是有大戏上演。
不过不是他们期待的那样,谢姮做了另一件大事。
她先去了一趟地牢。
身为谢涔之的左膀右臂,谢姮的身份和实力摆在这儿,平日也极少有人敢不敬重她,尤其是她冷颜不笑的时候,眸底清清冷冷,像秋夜的寒霜,令人不敢直视。
看守容清的侍卫没人拦她。
谢姮进了密室,看到角落里虚弱蜷缩着的容清。
这几日无人来探望他,被定罪之后,他也一定是受了刑罚,虽然她没有修为,不能一下子感知他的气息,却能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的鞭痕。
听到脚步声,容清抬头,看到站在门口垂目望着她的谢姮,脸上露出笑来,“阿姐!”
即使身陷囹圄,知道马上就要被逐出师门,成为修仙界的耻辱,他也尽量对她笑得不那么凄惨。
这是最后的告别。
他不想在阿姐心里留下如此狼狈的印象。
“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
容清眼底浮现一丝暖意,睫毛颤了颤,低头望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掌心,低声道:“现在,所有人都视我为耻,即使是从前要好的师兄弟们,也不会来探望我一次,怕被议论成卑鄙好色之人。”
谢姮却摇头:“没有做,就是没有做。”
说着,她走上前来。
容清自然知道他是清白的,可事到如今,也着实感觉讽刺,少年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唇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笑这可恨的世道。
但他也同样记挂着谢姮,凝视着走过来的女子,又故作豁达地笑道:“不过,阿姐能来,容清真的很感激,可明日之后,阿姐就当不曾认识我罢,只有这样,那些闲言碎语才不会——”
话未说完,谢姮突然拿出钥匙,“啪咔”一声,打开容清手腕上的铁链。
“……”容清剩下的诀别之语,就这么卡在了喉间。
他猛地抬头,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谢姮。
由于表情太过惊骇,谢姮还以为他是震惊于她有钥匙,便笑着解释道:“我毕竟是长老,借故调开他们,偷把钥匙不难。”
容清:这不是重点啊!!!
重点是!你为什么!要偷!钥匙啊!
容清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两颗晶莹剔透的黑葡萄,头一次如此显得呆滞懵懂,让谢姮不禁想起她养的白羲,也总是这么傻乎乎的可爱。
她晃了晃指尖的钥匙,朝他眨了眨眼睛,“还不明白吗?”
她根本就不是来告别的。
“我是来劫狱的。”
容清:“?”
-
有那么一瞬间,容清怀疑自己在做梦。
等他梦醒的时候,他已经御剑飞出了老远。
身后是追兵。
谢姮在他身后遗憾道:“我现在用不出任何法术,全靠你自己御剑了。”
“……”容清咽了咽口水,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战战兢兢道:“我我我、我可能不太行……”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谢姮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追兵,认出了为首的几人,安慰道:“不碍事,不过是两个道虚境弟子,还有一些执法堂弟子,谢涔之和左右尊使都没来。”
容清:???道虚境还不够强吗?还是两个啊!
您自己不也只是道虚境吗?
等陵山君亲自来了那才叫直接完蛋好吗!
容清迎着风摇摇晃晃地御剑,都要被刺激得傻掉了,谢姮又“扑哧”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我知你在担心什么,现在,按我说的来做。”
她一敛笑意,语气骤冷。
“逆走真元,聚气凝神。”
容清心头一凛,抬起双手,按着谢姮所说方式运转丹田内的灵力。
“万炁归一,积于真气,定尓元神,神合于无。”
容清隐隐感觉有一股强劲的气在体内在体内游走,浑厚的灵力积压在掌心,呼之欲出。
“七窍洞开,八门弥合,天地归一,聚气凝剑。”
“着!”
脚底佩剑一转,容清在空中一拐弯,手中嗡鸣的气剑裹挟着浑厚的剑气,绞着空气发出尖利的破空声。
“唰——”
那些弟子仓皇去躲,后面有人被击中,从空中坠落。
这威力还不错。
容清这个空档迅速一拐弯,意欲甩开他们,一边跑一边紧张道:“阿姐,然后怎么办啊?”
谢姮也知道,打败两个道虚境强者,绝非如此简单。
但,就算她今日没有修为。
她要做的事,也没有人能阻她。
她定了定神,打量着周围,问:“看见前面那座山峰没有?”
容清:“看、看见了。”
“撞上去!”
容清:“……啊?”
眼看着越来越近,容清一咬牙,双目一闭,不要命一般地仰天大吼一声:“我撞了!”
“轰”的一声巨响炸开,狠狠一撞,周身所凝聚出的罡劲之气,竟坚实如铁,直接轰开了眼前的巨石,撞得整个山头“哗啦”一声地动山摇,飞石乱溅,烟尘弥漫。
后面的几个弟子一边狼狈地躲避着飞石,一边难以置信,“他们这是在搞什么?”
好好的路不走,撞山自残呢?
容清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他继续听着谢姮的指示,心跳砰砰乱跳。
“拖延时间,接下来撞左边那座山!”
又是“轰”的一声。
“继续往左!”
“往右!”
“……”
轰轰轰轰——
容清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行走的炸弹,丢到哪里炸哪里,一次比一次惊天动地,碎石砸得身后的追兵狼狈不堪,沙尘阻碍视线,他们顾忌被波及,渐渐的果真被拉开了距离。
容清这辈子循规蹈矩,从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简直比做梦还离谱。
但一想到自己反正也要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了,与其做承受莫须有的罪名,成为一个废人,还不如痛快地搏一场!
还乖乖地蹲在牢里任由宰割,那才是傻子!
没有做,那就是没有做!
但求无愧于心。
去他妈的真相!
少年突然一身轻松,迎着烈烈的冷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黑眸熠熠发亮,又大声问身后的女子:“阿姐!然后要做什么!”
谢姮说:“朝南方逃。”
“好嘞!”
脚底剑身方向一转,在天空中飞快地划过一道流光。
-
谢姮劫狱的事情迅速传开,这堪称是藏云宗这么多年来最轰动的一件大事,风头甚至盖过了江音宁,毕竟江音宁再如何,她也离开藏云宗一百多年了,许多迟入门的弟子对她并不了解。
可谢姮就不一样了。
几乎所有弟子都受过她的照顾,也有不少初出茅庐的弟子,以谢姮长老为目标奋发修炼,她在他们眼里,既值得敬重,又可望不可即。
谢姮长老劫狱?
还一连轰塌了几座山头?
这简直、这简直是……做梦呢吧?
何止是那些听见消息的弟子觉得自己在做梦,就连那些正在追捕谢姮的弟子也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们一边欲哭无泪地在后头追,一边狼狈地躲那些碎石,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正好轮到自己值守地牢,就碰上了这种八百年一遇的大事。
还有许多其他门派的弟子在看热闹。
而禁地却无人看守。
江音宁站在封印前,手上拿着烛龙之骨。
她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只勉强扶着巨石,让自己不要倒下。
“你居然给我下套!”她愤怒地盯着封印,美丽的脸因为愤怒扭曲着,咬牙切齿道:“你从一开始就骗我去接近神族,你就是想利用我替你拿到烛龙之骨,却根本不顾我的死活!”
江音宁这半个月过得极为煎熬。
所有人都在说她与神族有关系,甚至传言她是上古神族转世,可只有她知道,要不断地吸食魔气,用妖兽之血镇压魔气,才不会让眉心的火纹活生生地反噬她。
神族印记,岂非凡人可染指。
她强行触碰那枚蛋壳,将火纹吸入体内的后果,就是被活活灼烧而死!
轻则九死一生,重则魂飞魄散。
这魔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她合作。
他就是想拿到烛龙之骨!
她之前简直是太天真了,居然信全天下最狠毒的魔!
“我告诉你!”江音宁唇边划过一丝决然的冷笑,忍着喉间的腥甜,恨声道:“你若是不救我,我便立刻毁了这烛龙之骨,你一辈子也别想出来!”
那封印幽光闪烁,传来阵阵低笑声。
那声音阴恻恻的,回荡在空荡荡的禁地里,令听者毛骨悚然,如毒蛇在耳边缠绕,丝丝吐着红信子。
“可真是个蠢货呢。”
“威胁我?你也配。”
他是这天下最大的魔头,当年祸乱三界诛天灭地,区区一个仙门的蠢货,也敢和他谈条件,本就是最可笑的笑话。
封印里的少年跪在地上,身上缠绕着无数条铁链,身后的墨发无风自动。
他唇色殷红,阴毒的目光,在江音宁身上打量,又磔磔怪笑道:“想死?那你就死吧。”
江音宁没想到他真的不听她的威胁,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可她哪是真的要死,她步步为营,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好不容易让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她马上就要成为首席弟子,承袭长老之位了!
谢姮马上就不是她的对手了!
她太享受这种感觉了。
更不可能放弃。
江音宁眼神躲闪,又略微放软了态度,不甘道:“我与你合作至今,你不能这样!只要你能救救我,我一定马上就放你出来!你等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想出来么!”
她已几近有了恳求的意思。
体内的火快把她活活烧死了,她真的受不了了!
那魔头却冷哼道:“先放我出来,我便救你。”
江音宁面露犹豫。
她不知道该不该再信他一回。
“你没有别的选择。”
封印里的那道声音忽然变得低低的,“来,用你手上的烛龙之骨,放我出来。”
“快来……趁着所有人都不在,无人知道是你做的……”
“放我出来,我有办法替你稳固这火纹,骗过所有人……否则,你只有死,你甘心么?”
“只有我,才能帮你得到一切。”
字字句句,是温柔的蛊惑。
拽着她的理智,一点点往下沉沦。
他极擅攻心。
世人都有贪嗔妄念,只能屈服于**,并非每个人都是谢姮,没有任何弱点,那般油盐不进。
谢姮不在,无人能压制得住他。
禁地的每一个角落,早已弥漫着滔天的魔气,放眼望去,皆在他掌控之中。
江音宁怔怔站在原地,眼底的犹豫渐渐被疯狂取代,在他轻柔的蛊惑之下,仿佛痴迷了一般,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封印。
“很好,就是这样呢。”
“快举起你手中的烛龙之骨,刺下去。”
她缓慢地抬起手来,眼底闪动着疯狂的光。
刺下去。
刺下去。
心里那个声音在叫嚣——只有刺下去,她就能得到一切!
江音宁闭目,狠狠地刺了下去!
烛龙之骨碰到封印的刹那,整个禁地突然开始地动山摇,几欲崩塌,幽蓝色的光柱直冲天空,霎时将禁地上空的黑暗割得四分五裂。
咻——
风啸声尖利刺耳,魔气如排山倒海,刹那间堆起万丈之高,遮天蔽日,黑夜降临。
整个天泽峰都被魔气笼罩,山峰之上,万物枯萎,寸寸湮没成灰烬。
江音宁却呆呆地站着,被这样的变故吓呆了。
她只听到一道极冷的哼笑声,浓雾散开,一道人影从魔气中缓缓出现,发出滚轮轧过枯枝的咯吱声。
一声声,仿佛轧在人的心尖。
直至那人到了近前。
容色如雪,墨发披散,他的唇色艳得像一滴血。
这是一个极为好看的美少年。
玄铁铸椅,他微微抬着下巴,一只手搭在扶手之上,不过是闲散的姿态,却高傲得如同坐在王座之上。
江音宁怔怔盯着他,彻底失语。
她从未见过生得这样的人。
极好看,却又不是正常的好看。
而是生得像魅惑至极的妖,好看得如淬了毒,让人看着心惊肉跳。
江音宁浑身上下的血液如被凝固了,盯着他看,完全挪不开任何目光,那少年抬起眸子,她看到他翻涌着戾气的黑眸,杀意极快地闪现。
“啊!”
江音宁尖叫一声,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压着跪倒了地上。
她艰难地支撑着地面,只觉得那些魔气沉重得像枷锁,她拼命地挣扎,浑身上下的血液像是被凝固了一般,根本不听她使唤!
她这是怎么了?!
江音宁惊骇欲绝,心情降至了冰点,不住地打着颤。
眼前的视线里,却出现轮椅的一角。
一只冰凉的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早就教过你,不要相信一只魔,怎么就学不乖呢?”他的嗓音像是很遗憾,那双漂亮的黑眸里泛着冰冷的嘲讽。
他又像是摸一只可怜的小流浪狗般,在江音宁绝望的眼神之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走了。”
“我要去杀人喽。”
他眼角泛着血色,嗜杀的兴奋感侵蚀理智。
少年缓慢地抬起手来。
掌心里的所有魔气涌向天空,天空闷雷滚滚,三界中一切阴灵感知到召唤,以藏云宗为中心,飞快地聚集。
一切只在这一刹那。
这一刹那,所有蛰伏的妖魔闻风而动。
藏云宗从长老到普通弟子,全都看向了禁地的方向。
整个修仙界同时感应到了魔气的震动。
三界众生,都同时得知了一个讯息。
——鬼都王现世。
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