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长夜迢迢何时尽

    她跟着星阑穿梭在灯火辉煌的街上，长久不语。

    半晌，她终于发问：“我不记得与皇上有约。”

    星阑语调平静：“林公公吩咐过，一定不能让姑娘陷入两难的处境中。”

    “那你是假传圣谕？”她问道。

    “也不算是，姑娘跟着我来便是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渐渐萌生出一个感觉：平日里不声不响只会听吩咐行事的星阑其实比她成熟多了。

    走了一会，她们已经出了东市，夜幕笼罩下，一片黑暗，她道：“这不是去皇宫的路吧。”

    星阑带着她走到岸边：“陛下不在宫中，姑娘看。”

    她举目望去，此时的河面上漂满了张灯结彩的画舫游船，星星点点，恍若九天银河落入其中。

    “姑娘，小心。”星阑扶着她上了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小船。

    皓月清辉洒在江面上，船桨荡起的微波慢慢散开，她们在花灯明灭里徘徊，一池春水被灯光映成胭脂色，她徒生出一种平生漂泊无处安放之感，不再去想那些烦忧之事。

    小船停靠在一艘游船旁，星阑先上岸，将她拉了上来。游船上灯火通明，富丽堂皇，船柱上的浮雕盘龙和祥云层层叠叠，错落有致，飞檐翘角赫然立于船头。

    星阑领着她进了主屋，只见屋子里宽敞明亮，窗户都敞开着，送来阵阵微风，拓跋弘正和另一位长袍青年坐在窗前的案几边看着什么。

    “陛下，琴师姑娘来了。”星阑通报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那青年闻声也向皇帝行了礼，略微和她打了个照面，走了出去。

    她心想这次是皇帝解救她于危难之中，刚想行礼，便听拓跋弘道：“请坐。”

    “慕容夫人可还安好？”拓跋弘问道。

    “家母一切都好”，她不想提母亲重病之事，“劳陛下挂心了。”

    见如此团圆佳节，皇帝却对影成一人，她开口问道：“今夜皇上怎么没在宫中陪太后和诸位娘娘？”话一说出口，她就想到坊间传闻冯太后以要为先皇守孝为由不给皇帝选妃，如今后宫空空，此前种种又都表明皇帝和太后失和，便知自己失言了。

    “贾秀说，上元夜游湖别有一番风味”，顿了顿，拓跋弘转移了话题，“此次要多谢琴师劝降了慕容军，朕已经让他们重回各地戍守了。”

    她知道自己的一番努力没有白费，当然高兴，便道：“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还是陛下的仁慈保全了他们。”

    她一瞥，正好看见了案几上的画作，而那副画作，和她买的那副一模一样，便道：“陛下是在东市那位画师那儿买的吗？”

    拓跋弘看了一眼画，道：“是。”停了停，又道：“可惜这样一位有才之人，马上就要前去于阗，再也不能回大魏了。”

    她回忆起画师的话，便道：“我深知陛下爱才之心，但依我之见，陛下也不必为他感到可惜。其实个人境遇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虽然此番前去于阗便再也回不了故土，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谁都不知道如此才华横溢之人会在西域书写出怎么的篇章。再说，此人身怀如此才华，却在皇城这么多年都发挥不出来，可见，继续待在这里也难说会有什么机遇，不如出去闯一闯，况且他本人存志高远，誓要干出一番天地来，这不正是陛下选拔画师的本意吗？”

    话说完了，她想看看皇帝的反应，却发现皇帝也正在看她，两人目光交汇，她蓦地想起红衣女子的话，连忙转向窗外。

    窗外，盏盏花灯如繁星，将无垠夜空点亮，一派祥和景象，震撼人心。

    “据道教传说，天官会在这一日临凡观看，越好的花灯越能吸引天官的注意，从而广赐福眷。”话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怎么今夜话这么多？

    只听拓跋弘一声低笑：“琴师内心透彻又颇通道教习俗，莫非是修道之人吗？”

    “算是吧。”

    船慢慢地驶着，月光如水流淌，似岁月绵长。

    这些年，她举目所见，是连年战乱下百姓流离失所，他们不明白这样的生活有何意义，便只能皈依佛道两派，试图在经文的字里行间寻找慰藉，解脱痛苦。但她时常在想，世上真的有什么教派经文能带人脱离苦海吗？而不是因为明知无法所以无为，因为无心所以无痛，因为寄希望于来世所以不再挣扎今生吗？

    她不由望向眼前的少年帝王，她知道冯太后向来尊崇儒家，他如此年轻，却一心向佛，背后的缘由恐难深究。

    天上的花灯明亮得让人看不清长夜何时尽，她不禁想起那位佛学大诗人的诗，便问道：“星阑跟随皇上很久了吗？”

    “星阑本姓李，是朕生母仆人的孩子，自小跟朕一块长大。”拓跋弘道。

    “她的名字也是陛下取的吗？”她问道。

    “鸟归息舟楫，星阑命行役”，拓跋弘朗朗道来，“朕偶尔翻阅诗集，觉得这句里的‘星阑’二字颇为雅致，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少年君王轻描淡写，只是，有哪个主人会给奴婢取意为夜将尽的名字呢？真是随手一取，还是言明心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