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老将诸嵇郢击节叫好,亲到范蠡下榻处祝贺,说他憋了一生之话,范蠡说出来了。
“为兵四道”实行起来,确实不易。越民生性狂放、粗野,几乎原始状态。有的丁壮从氏族部落而来,不知还有衣可穿,在家时,几片树叶遮羞矣。
爱越可以,不怕死也成,只是守纪、技精就难了。初训一月,不少丁壮睡不惯床铺,把衣服撕成布条披在身上。更不用说让其前进、后退、左转、右转、列队集合了。每开饭时,手抓嘴啃,蜂拥而抢。有时饭未熟,生米己被吃光。
拉到山坡教训,个个如猴子般呼啸入林,一日也收拢不齐。少数丁壮趁机逼之,三万新兵,一月下来,逃了五千!
这一天,畴无余来到范蠡帐中,诉说训兵之难,感叹先王久常在世训过之兵,在-李尚能打败阖闾,如今那些兵死的死,者的老,所剩无多,固守会稽的五千精兵,遣散后,如今已难收集。能集,亦不是丁壮。畴无余感叹说:“新募之兵,做到相国号今的齐进齐退、结为一体,难矣!”
新兵情况,范蠡一清二楚,也在琢磨如何解决“守纪”,不然,一片雨滴,形不成流,造不了势,一点也没用。不守纪,不听令,爱越是空的;不怕死,匹夫之勇,死而不值;技亦不可能练精。听畴无余说后,范蠡说:“孙武杀阖闾爱妃,以肃军纪之事,你知道吧?”
“知道!”畴无余说,“我试杀了几个骚扰民女的顽劣,好了两天,又不行了。”
范蠡想起孙武之法对象是宫中美人,只是表演几个动作而已。并不是真正上阵厮杀。如今训的是蛮人,没有多少荣辱感的野汉,是要将其训成听令的整齐的拼杀者。孙武杀人之法,不完全可取。杀一两个可以,杀多了,兵变、逃匿,都会发生。孙武只杀掉两个爱妃,若再杀两个,恐怕将军亦当不成了。想到这里,范蠡说:“不要急,是不是这样办,先把国人(城市富裕地区百姓)丁壮编在一起,强训之,使其成为典范;同时,把野人(山乡僻野百姓)组织起来,分别去诸暨旧都等邑城,让其看看国人都是睡床穿衣的。
尔后,再把国人、野人混编,指定国人为伍长、队长,再后从穿衣、吃饭、睡觉,坐、立、行、列,一点点练起,试试再说。“范蠡叹气,颇感在南蛮之地,治军不易,不入其境,难解其味。老将军诸稽郢带的兵,能决胜-李,鏖战会稽,真是不易。”再把参加过-李之战,会稽固守的老兵找一些回来。“
范蠡又说。
“找过了,百夫长以上军吏全是老兵。”畴无余道。
“先按我所说试试。我亦再想想,总会有法的。”范蠡拍了拍畴无余肩膀。
“是,相国!”畴无余行了军礼,退下了。
范蠡回都拜访诸稽郢,向老将军讨教整肃军纪之法。老将军十分高兴,滔滔不绝谈了半天。同孙武一样,“杀”字而矣。看来,老一辈见解相同。
范蠡感到,“杀”字不可不用,不可滥用。“杀”字,也许在吴国有用,在越国夫椒大战前有用——那时所募多是国人,知耻、知辱,珍视生命。如今募的多是野人,蛮人,一个“杀”字肃纪,难奏效矣!
范蠡从诸稽鄂老将军家出来,进宫向勾践禀报了南林训兵情况。因为儿子越吉身体不适,在家小住了几天。尔后去了北海,看望了独山,看了码头,船台。折身向南,路过诸暨旧都,请邑宰代他去西村拜望西施、郑旦两个女子的亲人,解决居家之忧。然后向南林走去。范蠡出访,多着微服,不熟悉之人常以为他是普通庶民,不是种田的,就是打柴的,或是养鱼的。这也与他见什么人,唠什么家常有关。一天,路过一家鱼塘,他和主人谈起养鱼经,建议主人多养鲤鱼,主人问为何?他讲,鲤鱼易长大而又价贵。主人称是,以为他是个渔贩。
这一日,范蠡路过一个村庄,听见一阵锣鼓声音,搭眼望去,只见村头晒谷场上站满男女老少,看一个壮汉玩猴。范蠡来了兴趣,也走过去,挤进入群,看个究竟。
壮汉一通鼓声后,吆喝一老一小毛猴,左转、右转、前进、后退,两只猴子按壮汉口令一一做了。壮汉一声锣响,两猴即刻回到身边。壮汉从衣兜中掏出两粒东西,放进猴子嘴里。猴子嚼了起来,十分精神。
村民一阵叫好。
壮汉又敲鼓。两只猴子疾速到一只木箱子边,打开箱盖,从中拿出小衣,穿在身上,拿出小帽戴在头上,在壮汉的贬喝声中,绕场面对观众,频频行礼。
村民叫好声不断。
壮汉敲了一声锣,猴子跑到木箱旁边,摘下帽子,脱掉衣服,放进箱里,合上盖子,回到壮汉身边。壮汉又掏出两粒东西,塞进猴子嘴里。
一村民赞叹:“比我家的娃子都强!”
壮汉又擂鼓了。老猴听到鼓声,疾速跑到事先竖好的一根木杆前,向村民点点头后,嗖嗖嗖地爬上了杆顶,拉住竖杆顶端的横杆一头。壮汉见小猴没有动,伸手抽了一鞭,小猴哇地一声,立即像老猴一般跑过去蹿上了横杆另一头。壮汉一笑,擂起了鼓。两个猴子在鼓声中,拉住横杆如轮子般转圈,引得村民喊笑不止。壮汉见好就收,几声锣响,两个猴子从杆上滑下,回到身边。他又摸出两粒东西,塞到猴子嘴里,轻轻拍了拍小猴之头,给两猴系上了僵绳。然后将自己帽子摘下,交给老猴手捧,他牵着缰绳,猴在前,他在后,高声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各位父老乡亲,多多捧场,有钱的赏一文,没钱的不勉强。”老猴手捧帽子看着人群,咿咿叫着。村民们见收钱,多数散去,少数扔了一文一文……壮汉见谁扔钱,均谦恭地说:“谢了!谢了!”走到范蠡面前,范蠡望了壮汉一眼,扔了三文道:“请壮士到敝村去玩,如何?”壮汉道:“多谢了!敢不从命!”
村民们散了,范蠡未走。教守纪之法找到了!教师也找到了,他心里十分激动。但此人底细不清,猴子令行禁止的秘密尚未挖出,他没露声色,帮助壮汉收拾东西。壮汉的东西一副担可挑,竖杆便是扁担,一头是箱子,一头是行李、锣鼓杂物。两只猴子,老猴跟着走,小猴站在箱上抓住绳子。
收拾完东西,两人沿路往南走去,边走边拉起了家常。
“请问壮士大名?”
“大名不敢,单姓陈,单名音。”
范蠡听他如此答话,知此人有来历,不象江湖上玩猴的,又问:“听口音,似是楚人。”
壮汉犹豫一下:“正是楚人。”
范蠡见陈音有戒备之心,用家乡楚语道:“吾亦楚人,家居宛邑,敢问陈音壮士,楚国何邑人?”
“啊!”陈音听到乡音,高兴地:“吾是邓人,宛邑辖管。”
“太好了!”范蠡道,“异国遇乡人,缘份,缘份!为何到此,以耍猴为业?”
陈音犹豫:“一言难尽,敢问尊者姓名?”
范蠡瞬间想到,此人言谈举止不凡,可能在邓惹了麻烦,才来此地。从他训猴的本领看,此人可用。身在越,不追在楚之过,用人不疑。若是自己报了假名,以后得知,反而不美。君子坦荡荡,把真实姓名报了,看陈音有何反应。想到这里,笑道:“敝人单姓范,单名蠡,范蠡是也!”
陈音闻言,扔下挑子,倒头便拜:“陈音不肖,得罪上大夫了!”
老猴见主人跪下,也跪下吱吱叫了起来。
范蠡忙上前将陈音扶起:“不必行此大礼,你我年纪相仿,折杀我寿!”
陈音站起,诚惶诚恐道:“您说是宛邑人,已猜出几分,没成想,果是范相国,陈音今日吉星高照了。”
范蠡感兴趣:“凭何猜出几分?”
陈音笑道:“在家时已知相国大名。刚才见相国相貌、眼神不是凡人。”
范蠡:“你太恭维我了。人们常说我表情严肃,难以接近。”
陈音:“那是他们不了解相国,威严之貌,仁慈之心。”
范蠡一笑:“你不但会耍猴,还会观相说话。走吧,路还远呢。”
陈音挑起了担,二人又边走边叙。
“相国为何到此僻野荒村?”
“所谓礼贤下士吗,不到此,何以结交贤士?陈音,实话说于你,越在南林训兵,我想请你去做教师。”
“音何能,得相国如此器重?”
“你会训猴,就能训兵。我亦观了你之相,你决不是耍猴之人,我拨三千人马,交你教习。可否?”
“相国不记音在楚之过?”
“此是越,不是楚。越法不及楚人。我看你不是不仁不义之人。即有偶过,改之可矣!”
陈音闪着泪花:“相国如此信任,我也实话实说了。”接着陈音讲述了自己情况。原来陈音先五代均在楚军中做弓弩手,四代在楚吴相争中战死。
前两年吴伐陈,楚兵援陈时,陈音因不满百夫长滥杀无辜,用弩将百夫长射死,逃匿在外,以耍猴为生。
范蠡得知陈音是弓弩手,喜不自胜:“大太了,越军正缺射师。”
范蠡对陈音耍猴技艺称赞一番,说:“你如何让猴子令行禁止?”
陈音笑答:“一奖一罚。不听话,给它一鞭子,听话,赏给它好吃的。
反复教习。一个穿衣动作,练了几百遍才成的。“
“一奖一罚,好!”范蠡道,“你给它们吃的何物?”
陈音道:“特制蜜丸,又香又甜又提精神。两个畜牲馋得很,饿它一顿,让它做动作,做好了,赏给吃的,它记的最清,下次就做成了!”
范蠡出道,即做军师,虽对士兵之事略知,但谋的多是大略,如何教训底层士兵,则很少过问。“为兵四道”,也属大略。故而对“守纪”颇感头疼,苦无良策。如今见陈音,又听他一席话,心中豁然开朗。“一奖一罚,猴子都能听话,何况人呢。一个”杀“字,不如一奖一罚。杀亦是罚,不能广施。而罚——饿饭、苦役、鞭苔、记过,可广施矣。奖,可赏钱,赏物,赏吏,赏房,赏田……让其如吃提神”蜜丸“,何患不守纪。”
范蠡、陈音两人谈着楚国;谈着楚吴战争;谈着吴越关系;谈着弓弩,走进了一座兵营。当晚,范蠡和陈音彻夜长谈,二人均有相见恨晚之感。同叙了年庚,范蠡长陈音五岁,做了兄,陈音则做了弟。第二日,范蠡令畴无余拨三千军士给陈音教习。第三日,范蠡亲临教场,在将台上举行仪式,聘陈音为射师。范蠡让陈音把耍猴之动作当场演示。初始,士兵们嘻嘻笑之,慢慢地表情严肃,及至陈音鸣锣收场,全场鸦雀无声。范蠡站在台上高声喝道:“看到了吧?猴子能做到,人为何做不到!今日起,由陈音教训,他有办法令尔等令行禁止!”
一军吏喊道:“欢迎陈射师!”
“欢迎陈射师!”三千军士齐声吼叫。
陈音不孚众望。一月过去,三千军士整齐划一;三月过去,连弩之法,人人得其巧。范蠡亲往观之,在山上点了一片火,令一队军士冲去,军士得令,战鼓声中,一齐冲向熊熊烈火,无一人掉队退缩。范蠡又令演示弓弩,只见弩之所向,鸟不及飞,兽不及逃。三矢连续而去,人不能防。范蠡十分高兴,赞道:陈音训兵,所向无敌!
范蠡回到大本营,正打算把其他两万余人,分批交陈音教训。想不到陈音遭毒蛇袭击,来不及救治,一夜之间故去。范蠡赶到时,三千军士失声痛哭,两只猴子吱吱咿咿。范蠡跪在陈音停尸床前,悲痛欲绝,痛失一位异姓兄弟;一个奇才;一个用行动注释为兵之道的将军。
范蠡将陈音之事禀报了勾践,勾践令厚葬之。范蠡令士兵在附近山上修了一座朝楚国方向的墓丘。以将军礼葬之,刻石纪念,命名该山为“陈音山”。
两只猴子解绳放生。没想到,两只猴,每日依恋陈音墓前,嘶声长鸣,令人十分哀痛。半月以后,猴子不叫了,范蠡上山看时,只见陈音山上,猴子成群。范蠡明白,是两只猴子的叫声引来的。陈音有通人性之猴作伴,范蠡之心感到安慰。在陈音墓前,磕了三个头,下山骑马匆匆朝会稽城而去。大王勾践,号令他立即赶回王宫。“有何大事呢?”他想。
纵论大势诚聘楚女范蠡赶到都城,家也未回,径直去了王宫,到了议事殿。只见大王、文种、舌庸都在。勾践见到范蠡,令他兔礼坐下。说:“孤与二位大夫议了几次,拿不定主意,请你回官商议。”
范蠡拱手:“何事,大王?”
“唯!”大王挥手,眼看舌庸。
舌庸明白,马上说道:“楚、蔡、陈、齐、鲁、郑诸国,深受强吴霸主之害,欲结盟抗吴。知越王受害最烈,受苦最重,受辱最深,故请越王做盟主。协调抗吴大计……”
“不可!不可!!不可!!!”范蠡未等舌庸说完,站了起来,急道:“大王!此主不可当,此盟不可结!臣在石室已向大王建言,回国之后,要匿声静气,韬光养晦,慎守慎备,内心图强,外示于弱,内记国耻,外示臣服。忍小利,图大业。今天下之势,秦在西称雄,吴在东称霸,弱国小国结盟抗霸,情理之中,然,越国之情,与他国不同。若结盟做主,得罪夫差,大军南向,千钩之下,岂有完卵。大王不记夫椒之败乎?会稽议和之耻乎?
石室三年之辱乎?若结盟做主,越仇、越恨,越耻、越辱,不可报矣!大王旦不可图盟主虚名,遭灭国实祸。大王卧薪尝胆,王后自耕自织,国人称善。
上下同心,农、工、兵、商,已有元气。吴王夫差,赠地借粮,对越无虑。
这等局面,来之不易,苎萝山下的小女子都为越出了力,众多能工巧匠正在吴建宫造殿耗费吴之财力,文种大夫九策之术,正在款款办理。生育令,免谷税令,募兵令初见成效,大王不可前功尽弃矣!大王!所谓忍为上,仇要忍,耻要忍,辱要忍,喜要忍,利要忍,名要忍,时要忍。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他国结不结盟,越不可问,越不可结。结盟无益,做主有害。恳请大王,自若以处,以度天下。善于守拙,以待时日,积水成势,徐图大业。诱吴自耗,以弱胜强!大王,盟主虚名忍了吧!“
范蠡一口气说完,自己也惊讶了,如何把平日所思全抖出来了。
“唯!说得不错,盟主不当了。舌庸大夫,通知几国使者,孤不见矣!
好言将来使打发走,切勿伤了和气,往后还得用着他们!“
勾践交待完舌庸,面有惭色道:“听上大夫之言,伐吴之事,免提了。”
“伐吴?”范蠡惊讶。“大王!如何提起伐吴?”
文种道:“前岁你借了吴粮,去岁还吴谷时,大王以臣之计,择精谷,蒸熟还之,夫差见谷粒粗大,以为良种,散与庶民种之,今岁无芽,吴民大饥,夫差以为地不适矣。中原各国见吴有饥困,欲兴兵伐吴,约我为主,四面夹击。故而才议伐吴。”
范蠡道:“中原诸国均受吴重创,无强将精兵。伍子胥尚在军中,吴军之威仍在。越兵虽有几万,然无精卒,攻战之具未备,不可伐吴。”
“唯!孤恨不得即刻灭吴!”勾践咬牙说。
“大王放心,会有这一日!”范蠡说,“臣将加紧教训。”
“好吧。”勾践叹气,挥手。
三个大臣告退。
出了王宫。文种说:“少伯今日太急了吧。”
舌庸笑道:“上大夫脾气,有话憋不住。”
文种:“我看大王脸上似有不悦之色。少伯,伐吴,做主,是大王之心事啊!你一番宏论,把它否了。大工作何感想。”
范蠡笑道:“二位大夫,蠡之心,苍天可鉴。蠡何尝不知大王伐吴做主之心,时不至,不可强求,欲速则不达。英明大工会理解蠡之用心。蠡身为相,若不直言,如何辅国乎?蠡一向直言,大王深知,二位大夫放心。”
文种关切地:“大王为君,你为臣,臣事君,小心为好。”
舌庸:“是啊,伍子胥直言有名,夫差记恨死他了!”
范蠡笑道:“二位大夫,恕蠡狂言,吴越二君相争,实直臣相斗。听直臣者胜,听谗臣者败,二位后看。我想大王为灭吴大计,会听直臣谏”相国说的对。“舌庸说。
“少伯,服你了,宁折勿弯!”文种象兄长似的拍了拍范蠡的肩膀说:“走,到我家下一盘去。在宫中,你胜了,在家中,可说不定了。”
范蠡想起很久未摸棋子,赞同地:“好!”
舌庸高兴地:“我也去凑凑热闹。”
文种:“欢迎!”
三人一路说笑朝文种家走去。
范蠡边下棋边询问了筹建水师情况,文种说,正在按谋划进行。不过水师不象陆师,没有三五年,战船造不起来。舌庸也说,越人打鱼可以,水上攻敌,没有几年功夫不成。范蠡已知筹建水师之难,故而一直呆在南林,按“先陆后水”的策术办。
文种对范蠡性急直言易伤君心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勾践对范蠡的长篇大论,口中虽然同意了,心中也知讲的对,但总觉着有点不舒服。带着不悦之色回到后宫。姬玉发现,忙问何故,勾践说了原委。姬玉笑道,臣妾倒要为大王祝贺呢。勾践不解,姬玉说道,范蠡敢直言,是对大王忠心不二,不藏心机;大王勇纳直言,是为社稷大局,不讲颜面。君臣如此为越,越必振兴,吴必灭亡,是为大王祝贺也。勾践听了,甚觉有理,去愁添笑。姬玉又说道,范蠡宏论,并没阻止大王灭吴,称霸,而是时不至,徐图之,为大王着想。臣妾以为十分有理,非高瞻远瞩,以兴国为己任之大臣讲不出。臣妾同大王讲过,兴越者,范蠡。请大王不必为直言心存芥蒂。钱塘兵溃,吴都受辱,若无范蠡,性命早无,何有今日?一席话说得勾践点头称是,笑道,孤知范蠡是忠臣,可讲话真是太直了。
范蠡并没想到大王对他直言有不悦之色。在都城住了几天,拜望走访了王公大臣,述说了募兵训丁情况,旨在取得关注。兵者,国之大事也,朝野同心支持才行。
都城忙了几天,范蠡回到南林。号令畴无余等按陈音之法训兵,畴无余提出,把陈音所训之师分散各队,做为楷模。范蠡想了想,说陈音之师勿动一人,配强将统之。国家有事时,请大王用之。畴无余领会,不再坚持。范蠡又和畴无余商议了训兵办法,令畴无余把奖罚一人,扩充到奖罚一伍一队,一人有功,一伍一队受赏;一人违纪,一伍一队受罚。连环成套,互相激励督察。畴无余遵范蠡新法训丁,果然大有成效。一月过去,无一人逃匿;两月过去,野人了壮均已习惯穿衣、睡床、步伐操练,象个兵样。但技艺却长进太慢,畴无余向范蠡禀报,范蠡想起陈音,若有此等射师、剑师、乾师就好了。自己虽会剑术,但百里长河老师有嘱,不见有齐国平天下之人不传。
如何找到如陈音一般高明技师呢。
这一日,风和日丽。范蠡独自向陈音山走去。他已形成习惯,遇到不解之题,到陈音墓前拜一拜,坐一坐,感到陈音就在旁边同他交谈。山上猴子见到他到来,亦总是停止打闹嘻戏。奖罚一人到一伍一队之木,就是范蠡在陈音墓前悟出的。
范蠡爬上陈音山,走近陈音墓时,忽地听到剑风嗖嗖,搭眼一望,树叶颤抖。仔细一看,一个年轻女子身挂宝剑,站在树丛中间草地上,两只如人身高的长毛白猿,轮番向她攻击,张牙舞爪,十分可怕。小女子神色自若,白猿贴近时,她似乎漫不经心,用手中竹叶一扫,那白猿便疼得哇地一叫,跳上树稍。那竹叶,声如剑鸣。山上的猴子们在一边观阵,都吓得瞪大眼睛,不敢出声。奇了!范蠡想。如何不用剑?再想,好仁义的女子,怕伤了白猿。
两只白猿又从树上呼啸而下,前爪就要扑住女子了。女子轻身一闪,竹叶一扫,两只白猿飞到了一丈开外,落地之声犹如石块坠地。白猿忍疼滚起,看看女子,长啸一声,逃人丛林。观阵猴子发出欢快的吱吱叫声,齐奔女子身边,用小爪亲热地抓着女子衣裳,犹如婴儿见到母亲一般。
“好功夫!”范蠡不由叫出了声,走出隐蔽的树身。
猴子们见范蠡到来,吱吱叫着,跳着奔向陈音墓——范蠡每次来带的祭品,是猴子们的美餐,故而猴子们朝陈音墓而去,这亦是“奖”的作用。
“范相国见笑了!”女子笑吟吟地道。
“何以知臣下之名?”范蠡惊奇,朝前走去。
“相国之名,远播天下,如何不知。”小女习惯地整装,“小女有礼”免礼!知名未必识人,如何识此地此人必是范蠡?“范蠡走近小女。
“小女从上人处得知相国常来此处,又见猴子同你十分熟悉,料定必是相国范蠡了。”
“好聪明。请问义女尊姓大名?”
“一无姓,二无名,生在楚地神农架下,人称楚女。”
“好楚女,为何到此?”这是范蠡关心的。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山上陈音乃小女同门师兄,闻避仇在越,门师令我前来探寻,不期师兄竟长眠于此。”楚女黯然神伤。
“全是范蠡之过,若不聘他为师,仍在江湖逍遥,不致在此长眠。”范蠡嗟叹。
“师兄以待罪之身,受相国之聘,以将军礼葬,受相国之祭,小女想,师兄长眠心安。师门亦甚感欣慰。相国不必自疚。”楚女真诚说道。
“谢楚女,免蠡之过。”范蠡谢过楚女,问:“为何和白猿打斗?”
“小女上山,见白猿欺负猴子,路见不平……”
“拔竹而助。”范蠡接道,“仁义之至。”
“谢相国夸奖,小女之剑,落处必伤,未敢用矣。”
“比陈师兄弩技如何?”
“各有各道,不能比耶。”
“请赐剑道。”
楚女看看范蠡,不是虚言,便道:“剑者,持智非持力,仗巧非仗体。
内蓄精神,外示安逸。静之如好妇,夺之似猛虎。一瞬之刹,布形敛气,神力俱往,捷若腾兔,追形还影,纵横往来,目不及视。得此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以上庸言,相国指教。“
范蠡连说:“受益匪浅,受益匪浅!”他虽然精干剑术,知道“乘隙而入,一击而胜”之剑道。但楚女将剑道悟得如此深刻,他没想到,不禁肃然起敬。心想,真是天外有天,人生苦短,精道不易。即刻产生聘楚女为剑师的想法。陈音受聘而死,楚女还会允否?且慢,到陈音墓前再说。于是范蠡邀楚女同去祭奠陈音,楚女欣然同意。
二人来到陈音墓前,只见猴子们围在墓前,吱吱咿咿似在呼叫陈音,甚觉哀伤。范蠡蓦然想到常得猴助:-李之战,杀鸡吓猴之计,来自观猎猴之景;训兵守纪,奖罚之术,来自陈音训猴;巧遇楚女,又是因猴,此生于猴有缘,见猴计生,见猴大吉。楚女出现,莫非上天助我,良机不可错过。范蠡将祭品米、果、菜、肉、酒从背囊取出,一一摆上供石。楚女也将随身所带楚国食品摆上。范蠡整了衣冠呼了一声:“陈音贤弟!”扑通跪下。楚女也叫了一声师兄跪了下去。
范蠡叩首,把头埋在石板上,哭道:“人生难得一知己,陈音兄弟,你生前为兄解难,死后还将师妹指引至此,使蠡相识。昨日你托梦与我,推荐师妹接替于你,今日蠡便幸遇楚女,你如此重仁、重义、重德、重诺、重信,令山为之倾倒……”
楚女叩拜,听到范蠡之话,不由一惊,进而明白了范蠡用意。又听范蠡讲师兄托梦与他,不知真假,以师兄为人,完全可能。如何是好,接替师兄,教习剑术;南蛮之地,猛虎毒蛇,一个小女,怎教丁壮,既是师兄遗愿,自己只好委屈从命。不然,师兄黄泉不安,看这范蠡,对师兄如此这般。忠君为国,怎让他心冷。兴越强兵,旨在抗吴,对楚亦有利啊!作为楚女,帮越一把,亦是应当……
范蠡仍在诉道:“陈音兄弟,你已为越长眠,蠡不忍再让楚女受累……,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范蠡之状似同陈音说话。“……见楚女犹见你,楚女一定会答应。好,蠡问问她,她若不允,蠡定不会难为她,她若应允,一年为期。好,蠡听你的,问问楚女。”
楚女见范蠡之状,十分感动。见范蠡抬头相问。说:“楚女答应相国,一年为期。”
范蠡按捺不住聘师成功的激动,连说:“谢谢了,谢谢了!”重重地向陈音墓叩了一个响头。然后站起。猴子们见范蠡起身,一齐奔向供石桌上的祭品,发出欢快叫声。范蠡道:“陈音己用过。尔等吃吧!”
范蠡在陈音墓前石阶上又坐了一会,向楚女述说了陈音被几条毒蛇致死的情况;楚女也述说了陈音学艺时的情形。二人感概一番,向陈音又拜了拜,告别围拢而来的猴子,沿原路下山了。
楚女果是奇女。到兵营后,范蠡欲显她本领,让丁壮服气,令百名勇士持戟以刺楚女。楚女挥剑一扫,长戟纷纷落地,百人不能近其身。范蠡大喜,聘为剑师,拔军士三千,令其教习。三千军士,不仅剑术大进,戟术、刀术也能厮杀。忽一日,楚女不见,遍寻无影,众人惶惑,报与范蠡。范蠡一算,正好一年,真侠女矣!众问如何办,范蠡笑道:“天欲兴越灭吴,派神女相助,一年为期,已回天宫矣!”众见相国如此说,不再寻找。相传天派神女相助,士气大振。
范蠡匆匆赶到陈音山,欲见楚女一面,表达谢意。供桌上祭品已无,只有一简,范蠡取过,只见上书:恕女不辞,相国保重。兴越灭吴,定能成功。
功成身退,莫步子胥。师兄陈音,楚女所爱。长眠于此,相国照应……范蠡看不下去,眼泪夺眶而出。把简卷起装入怀中,朝西北方向望出,只见楚女姣小身影隐隐地消失在翠绿的丛林中。
范蠡想喊,但忍住了,心里说:“谢谢了,楚女,放心吧,我会照顾陈音的。”
猴子们围拢到范蠡跟前,也和他一样静静地望着西北方向。
助敌自耗斗败子胥前次,诸国使者走后,吴使到来,质问勾践是否与诸国结盟抗吴,勾践否认。他庆幸听范蠡之言,未结盟;更未当盟主。事后,吴使不放心,私下探听,果然越有不臣抗吴之举,回国报与夫差,夫差不信。伍子胥闻讯,遣精明探子至越,得知范蠡日夜训练士卒,聘陈音、楚女为师,剑乾弓弩之艺,无不精良,攻战之具,水上弋船,多有准备。子胥大惊。冒死闯上高三百丈如天宫般的姑苏台,见到已专幸西施以姑苏台为家的夫差,流涕陈词,述说越修军备之情。临未说道:“大王信越之臣顺,割地借粮,赐以羽饰,今越用范蠡之谋坐大,一旦乘吴隙而入,吴国祸不支矣,王不信老臣,可再使人察之。”夫差找伯-来问:“越已臣服,治兵何为?”伯-答道:“越蒙大王赐地,非兵莫守。治兵五千之数,守国之常事。守越,即守吴也。大王不必疑虑。”夫差在大事上尚不糊涂,又派人到越探察,果如子胥所言,遂有兴兵伐越之意,令伍子胥做南下准备。子胥得令,十分激动,加紧训练水陆两师。
吴将伐越消息,由西施等越人传到国内,勾践大惊,急召范蠡回都,商议对策。未及商议,传鲁国孔门高足子贡从吴而来,不日即至。勾践说:“子贡来越何事。”范蠡说:“臣闻子贡有纵横捭阖之才,常游说于诸侯之间,为鲁效力。今从吴而来,必与吴欲伐越有关,请大王重礼迎之待之。”勾践即令宫中武士、贵人、侍人,洒扫道路,郊迎三十里,接到宾馆上等房舍,鞠躬而问:“敝邑僻处东海,何烦高贤远至?”子贡也不客气,直言道:“特来吊君!”勾践顿时紧张起来,唯唯连声,竟不能言。跟随的范蠡见状,忙说:“大王身体不适矣,稍候聆听高贤赐教。”迅速将勾践扶到一边,用指甲代针朝勾践的穴位刺去。勾践呼了口气,说出话来。复又见子贡拱手再拜说:“孤闻祸福相依。孤有祸,先生下吊,孤之福矣,请高贤赐教。”子贡见越君臣必恭必敬,说道:“齐伐鲁,鲁不敌,臣到吴见王,说以救鲁伐齐,吴王心动欲北上。但疑南面越谋吴,欲先灭越。”勾践听子贡如此说,顿感大祸临头。范蠡在一旁,用眼神示意大王,不必心焦。
子贡问道:“大王可有图吴之谋乎?”
勾践:“唯,唯,越不敢且无力也。”
子贡也不深究,继续说道:“苦无图吴之志,使吴人疑,拙也!若有图吴之谋,吴人知之,危也!”
勾践闻言,突然长跪于地说:“先生救我!”“唯”不用了,“孤”不称了。一幅可怜相,范蠡一楞,未及拦住,勾践已跪下。听勾践口气,看勾践仪态,范蠡始觉丢脸,进而一想,勾践在演戏,勾践心机,不可小视矣。
范蠡亦跪在勾践一边,口中说请高贤赐教,心中已开始谋划对策。“助吴北伐!”忽地冒出此策,范蠡心喜,且听子贡如何说,看贤士所见是否略同。
只听子贡说:“吴王骄而好佞,太宰-受宠而善谗,大王以重器悦其心,以卑词尽其礼,亲率一军,从吴伐齐。吴不胜,自此弱矣,若胜,必欲称霸中原,向天子问鼎,兵临强晋,西望楚秦,如此,吴国有隙,越可乘矣!”“嗯,与蠡之见相同,真孔门高足矣!”范蠡心想。
勾践看范蠡,从眼神中知范蠡同意此谋,便叩拜说:“天赐先生助越,敢不奉教。”
子贡也高兴地道:“如此甚好,臣即返吴复命,大王勿食率军人吴之言。”
勾践和范蠡施礼告辞子贡,同乘一车回宫。
范蠡道:“大王对子贡未免太谦卑了些。”
“唯,人在檐下,怎不低头。子贡为越而来,孤心感矣!”
“子贡名为越,实为鲁。所谓人无利不早起。诸侯相争,利也。子贡千里说吴,说越,实为解鲁之危矣。臣以为子贡必疾离越而去。”
“唯?”
“说夫差勿虑越、速伐齐,鲁危解矣。”
勾践将信将疑。第二日大早,即令舌庸去宾馆给子贡送上黄金百镒,宝剑一口,良马二匹。舌庸到时,得知子贡微明即离馆而去。舌庸回宫禀报,勾践说:“相国料事如神,速召入宫议事。”
范蠡接到议事令,慌忙入宫,此时,文种等大夫已到。
勾践道:“唯,果如相国所言,子贡已离越而去,孤己应亲率一军助吴伐齐,去乎?”勾践头上出汗,担心自己入吴,夫差不悦时,命休矣!
“去!”范蠡坚定地说道。
“唯?!”勾践心悸。
范蠡看出勾践神色,忙说:“大王不必亲去。”
“唯?”勾践听范蠡讲不必亲去,放下心来,但又虑已允子贡,子贡必然转告夫差。若不亲去,夫差能放心吗,不知什谋多端的相国有何良策解忧。
“大王!”范蠡接着说道,“以子贡之智,必说服夫差许师辞君,以显仁义,臣以为,即派特使人吴,见夫差,请问伐齐时日,示大王率帅助吴之意。”范蠡说着看了文种一眼。
文种会意,即拱手说道:“臣愿前往,相国治军有方,不宜远行。”
“唯!”勾践点头同意,问“何人率师为宜。”他惦记这件事。
“文种大夫人吴有消息再定。”范蠡建议。
“唯。”勾践同意。
退朝后,文种即打点礼品,装车北行,范蠡前来送行说:“越之命运系于文大夫手中了。”
文种道:“彼此,彼此。”
子贡赶到吴都,见了夫差说:“越王甚感大王生全之德,训练丁壮,为保吴地。闻大王有疑,惊俱异常,近日即派使者来吴谢王矣!”子贡如此说,是他看到勾践身边之人聪慧异常,定会劝勾践派使来吴。夫差不信说:“请高贤留馆五日,越来人,孤信尔矣。”子贡说:“悉听王命,五日为期,越不来人。大王起兵伐矣,臣再不言伐齐。若越来人,请大王北上,何如?”
夫差赌心很重,说:“依你之言。”
二人赌罢第三日,文种即到了姑苏,先拜伯-,由伯-领见吴王,文种虔诚叩首:“东海贱臣勾践,蒙大王不杀之恩,生还故地。得奉宗祀,虽肝脑涂地,未能为报,训练丁壮,保卫吴地。今闻大王兴大义,诛强救弱,特遣下臣文种,贡先王珍藏精甲二十领,‘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勾践请问师期,将亲率境内三千军士,归吴将麾下。勾践愿披坚执锐,亲受矢石,死而无惧。”伯-也道:“臣已说过,越训丁壮,为保吴地矣!”
夫差听了,十分高兴,对越之虑释矣。送走文种,急召子贡来见,说道:“勾践果信义之人,欲率卒三千,从吴伐齐,先生以为可否?”子贡得知越已来人,心中高兴,心想越果有能人,不可小视。说吴伐齐目的已达,就说:“不可。大王用其兵,又役其君,太过,不仁义矣。不如许其师辞其君。既防越图吴,又不伤两国和气。”夫差听了说:“好,依先生之见,孤不食言,先生果神算矣!”子贡见夫差答应伐齐,即离吴而去,又去说晋抗吴去了。
夫差送走子贡,令伯-通知文种,许师辞君,吴王夫差十二年春伐齐,请越勿误师期。
文种星夜兼程赶回越国,进宫向勾践禀报了使吴情况。勾践大喜道:“全在相国预料之中,请相国速来商议统兵将领。”贵人前去相府,很快折回,禀报相国已去训练水师,临行留下密简交夫人妥存,说大王召见时,可将密简交来人呈大王。
勾践闻言急道:“呈孤一阅。”
贵人从怀中掏出,呈与勾践。勾践打开包装,露出竹简,急忙展开,只见写道:陆师已具,水师初组,臣职治军,不敢懈怠。军务繁忙,难以召之即来。临行留言,大王明断。文大夫回越,若果如臣料,可请诸嵇郢出山,诸嵇老将,德高望重,言谨行慎,领兵助吴,万无一失。越将为吴敬重者,唯老将矣。老将出马,吴王必心感越王至诚,去其疑虑,越可加紧修备矣。
臣预料,夫差伐齐,子胥必谏,君臣之隙久矣,深矣。此次争执必当惨烈,子胥危矣,鸣乎!子胥一去,吴如中天之日,向下移矣。臣以为,当前情势,仍需敛声静气,暗暗蓄水。吉日至时,高峡放水、激流漂石。勾践看完,对文种说:“相国留言请诸嵇郢老将率师北上。”文种赞道:“好主意!”勾践问:“老将军身体如何?”“文种答道:”使吴前见过,鹤发童颜,每日三餐如壮年矣!“勾践说:”好,孤亲自登门送礼拜望,请他出征。“文种说:”太好了。“勾践心里说:”孤只要不去,这个礼还是要送的。“
诸嵇郢见大王登门送礼拜望,十分感动,当即答应率师。第二日便去了南林。从畴无余处领了三千弱兵,移到-李驻训,到了约定之期,便开拔到姑苏城外,夫差接报大喜,正式颁发了伐齐令。伍子胥一直在军中准备伐越,突然接到伐齐,立即找到夫差谏道:“越,吴之心病!齐,吴之疥癣!今王兴十万之师,行粮千里,去疥癣之患,而忘大毒在心。臣恐伐齐未胜,越祸已至!”夫差对子胥早已不满,听到此话,怒道:“孤伐齐令已颁,三军雷动,老贼故出不祥之语,阻扰大计,按律当斩!”脸露杀机。伯-忙上前小声密奏。“先王之老臣,不可诛之,王不如遣之往齐约会战之期,假手齐人杀之。”夫差点头,高声喝道。“念你先王老臣,去其兵权,使齐约战,滚!”
子胥知大势已去,心中悲痛欲绝,仍叩首谢恩退去。子胥回家,哀叹连声。
料吴必亡,携子伍封使齐,见了齐王,呈了战表,齐王阅毕,大怒,欲杀子胥。原来伯-在战表写了谩骂齐王之词,意在激齐王杀子胥,齐臣鲍息谏道:“子胥乃忠臣,屡谏不入,已成水火,今遣来齐,假手杀之,实计也。宜放归吴,使其自讧,与齐有利。”齐王许之,约战期于春未。子胥原和鲍息相识,见鲍息信义,便将子托于鲍,改称王孙封。
夫差带着西施,择日出征。统帅三军向齐进发。并约了鲁国合兵攻齐。
行前诛了当面羞辱他和伯-为昏君谗臣,预言吴必被越所灭的异士公孙胜。
途中,子胥见夫差复命后,称病先归。
孙武、伍子胥教训出的大军,果然能战。吴、鲁、越联军斩兵折将,大胜齐师。齐王请和,夫差应允。主持了齐鲁修好之盟,凯歌而回。越将诸嵇郢盛赞吴王天下莫当。夫差高兴,令诸嵇郢先回越报捷。诸嵇郢得令率兵马不停蹄穿吴返越,范蠡得知吴胜,马上进宫建议勾践亲率朝贺团去吴祝贺大捷。
夫差得胜回朝后,百官迎贺,子胥亦到,独无一言。夫差怒道:“子谏寡人不当伐齐,今大胜而归。子独无功,宁不自羞!”子胥也怒道:“天之亡吴,先施小喜,小喜之后便大忧也!”众臣相劝,不要冲了大喜,夫差只好撇开子胥,同其他朝臣说话,大谈伐齐之功。此时,他心里觉得离开伍子胥照样能打胜仗。自己之谋,已胜过老东西。忘了三军将士全是伍子胥长期教训的。
夫差回宫几日。勾践和范蠡带着朝贺团到了姑苏。夫差闻报,喜不自胜。
在文台设宴待之,分主宾坐后,举觞酣饮,众臣皆欢呼吴王英勇盖世。夫差飘飘然道:“君不忘有功之臣,父不没有力之子,今太宰-为寡人治兵有功,赏为上卿;越王孝事寡人,始终不倦,孤将再增其土,以酬助伐之功,众卿之意如何?”群臣皆慑伯-之威,得勾践之贿,盛赞大王明断。时伍子胥亦在坐,听了夫差之言,伏地涕泣道:“呜呼!哀哉!养乱畜奸,吴国将灭,庙社为墟,殿生荆棘!”给欢庆气氛泼了冷水。夫差大怒,斥之道:“老贼多诈,专权擅威,欺孤太甚,欲覆吴国,寡人以先王之故,不忍加诛,今退自谋,无劳再见!”子胥垂泪抖发道:“老臣若不忠不信,何为前王之臣。
比于逢纣,有口难辨。呜呼!臣虽见诛,君亦随灭,臣与王永辞,不复相见!“
说完起身离去,头也不回。吴王怒犹未息,伯-道:“臣闻子胥使齐,将其子托于齐臣鲍息,分明有叛吴之心!”群臣闻言,齐声吼叫:“叛臣!叛臣!
可诛!可诛!“夫差大叫:”太宰!速将“属镂”之剑送到相府!“伯-得令,退下安排。宴会又热闹起来,勾践见子胥被赐死,解了心头之恨,高兴地连连和夫差碰杯,赞颂之声不绝。坐在客坐的范蠡心情复杂,沉重,是自己,是越国设谋,一步步把伍子胥送进了黄泉,盼了多少年,希望这一夭到来,终于来了,应该举杯庆祝了,但觉得高兴不起来,一个盖世英雄,直言忠臣,就这样完了,太残酷了!想起楚女的留言,”功成身退,莫步子胥。“
内心不由打了个冷颤。他也举起了酒杯,为可恨而可尊的对手伍子胥,为自己领悟到人生真谛,干!
盛宴快结束时,伯-回来,和夫差耳语。范蠡见夫差先喜后怒,然后站起了身,伯-就势宣示宴会结束。范蠡明白,子胥已赴黄泉矣,呜呼!
第二日,范蠡得知,子胥接到“属镂”剑,对家人说,死后将其目悬于东门,以观越兵入吴。然后赤足披发,立于中庭,仰天大呼:天乎,天乎!
昔先王不欲立汝,赖吾力争,汝得王位。吾为汝,破楚败越,威加诸侯,今汝不用吾言,反赐吾死,吾今日死!越兵明日至,掘汝社稷矣!然后又大叫了三声“夫差!”自刎其喉,血流如喷,气绝人立。此时,范蠡才明白夫差接报后,为何先喜后怒,很快起身。听说,夫差立即去到相府,对子胥尸骂道:“老东西,汝一死,尚何知哉?”挥剑斩了子胥头,令挂在南门城楼上示众;推倒尸体,令装入牛皮做的鸱夷之器,投入江中。愤愤笑道:“日月焚汝骨,鱼鳖食汝肉,汝骨变灰,复何相见!”子胥下场何其惨矣!范蠡由夫差想到勾践,勾践会不会如此对待自己呢?灭吴之前,不会。灭吴之后呢?
范蠡不敢想下去了。伴君如伴虎!耳边又响起百里老师的活。“是虎必吃人”,范蠡想。
夫差杀掉伍子胥第二夭,便令太宰伯-为相国,设宴大庆。邀越王君臣待坐。酒过三巡,夫差大呼:“孤昨日已允,增越封地三百里,今日兑现,拿图来!”侍人立即将图呈上。夫差持图:“越王接封!”勾践闻听,慌忙跪下,叩首道:“大王之恩,臣难以报答。封地,臣万难再受。请大王收回成命!臣定将东海僻野治理成吴国南邑,请大王放心!”勾践说完,又叩起头来:“请大王收回成命!……”夫差哈哈大笑,将图交给侍人,说道:“寡人知道,无君不爱土,无人不爱财。子胥屡说越有图吴之心,今增地,坚辞不受,足见越臣吴不二,孤放心矣!”勾践听了夫差“的话,脊背上冒出冷汗,好险哪!亏得昨日宴后范蠡建议他切勿接受封地,说酒中之言,不可全信。说不定是夫差有意试探,不可上当;果如范蠡之言,这个小疯子把诸事都看透了。勾践回到宾馆后,还在感叹,”今日好险哪?相国,何时让夫差也跪到我面前呢?“范蠡道:”大王,再忍一忍,会有这一日的。“
“唯!还要忍,忍到何时?”勾践有点不高兴起来。
当晚,伯-来访,谈话中,说出吴王意开通去中原的水路,范蠡听了,建议越王派一万人工,助吴开河,以表臣服,坚定夫差北进之心,对越有利。
勾践第二日便表奏了此意。夫差高兴异常,连夸勾践为仁义之人。勾践做着这些事情,心中很不是味,堂堂越君,力何总看吴王眼色行事!
越王震怒范相隐忍越王勾践有点忍不下去了。从吴回越,两年两次把范蠡召到宫内,密谈攻吴日期,每次范蠡都认为天时不至,地利不到,人事不备,劝勾践继续忍耐。范蠡说,灭吴,初战要必胜。无十分把握,不可轻举妄动。必须聚力再聚力,直到一出手就能致敌死地。勾践虽然越来越焦躁不安,但他明白,范蠡的话有道理。者将诸嵇郢已故,灭吴之战。全仗范蠡。每次只好同意范蠡的话,“再忍一忍。”
勾践终于忍不下去了。
这年秋天,一个午后,他把范蠡单独召到内宫,冷冷地说:“唯,子讲讲修备。”
范蠡明显感到,石室囚禁回国前几年,勾践对他除君臣关系,还有兄弟之情,尽管说不清真假。这几年,国富了,兵强了,兄弟之情没有了。完全是君君臣臣了。特别是几次劝阻北上伐吴后,勾践脸上笑容再也看不到了。
他想到伍子胥,想一走了之。但功还未成,只有隐忍了。听到勾践问话,意识到今日情况不妙,清了清嗓子,小心郑重答道:“回大王,陆师甲士三万,车三百乘、骑五千匹;水师甲士二万,大王可乘楼船五艘,小、中、大三种翼船三百艘;申、刀、剑、矛、戈、弓、弩、镞、盾攻防之器已齐装。正加紧打造,库多存备。臣特从家乡聘来巧匠,打造一种镶铁之矛,坚硬锋利,其如蜂蜇……
“唯?”
“就是在铜矛刃中陷入钢锋,此为臣家乡特产,他国没有。”
“唯。”
“臣知大王喜剑,特用此术为大王打造一对飞虹剑,长一尺八寸,宽一寸八分,剑身铸菱形花纹,鸟篆”越王鸠浅自作用剑“八字。”唯?造出来了吗?“勾践感兴趣。
“正在打磨,不日即可献上。”
“唯。”勾践有点失望。用手势示意范蠡继续讲。
“陆师编成,比照秦晋;水师编成,比照吴楚;组织严密,上下有序,大王有令,上下贯通。多年教训,将强兵精。愿为大王,赴汤蹈火。”“好!”
勾践叫了一声,“孤即颁伐吴令!”
“不可!大王!”范蠡急道,“还要再忍一忍。”
“为何,范蠡!”勾践生气了。
“天时还不至……”
“住口!”勾践怒道,“孤听够了子的天时、地利、人事。子勿拿此套蒙骗孤了,天下哪有如此道理,孤说天时,子说地利不到,孤说地利,子说人事不备,孤问你,子忘了孤囚禁三年之辱了吗?”
“臣不敢忘!”范蠡答。
“忘了那三千六百五十步,十八层石阶,步步血印吗?”
“臣不敢忘!”
“忘了孤尝粪便的滋味了吗?”勾践掉泪,“孤至今不尝苦胆不能下咽,此种滋味,子是想不到的!”
“臣不敢忘!”范蠡想,“你的心病也大持久了。”
“讲,为何不可伐吴?是越臣民不愿意吗?”
“不,臣民已再三请求出兵。”
“唯!是五谷不丰吗?”
“不,谷丰商荣,各业兴旺。”
“唯,是吴不该伐吗?”
“不,夫差失道,信谗溺色,残害忠良,不恤百姓,兵乱诸侯,天怒人怨,十恶不赦。”
“为何还让孤忍?!孤的头发都忍白了,看到了没有?”
“天时……”
“住口!孤派往中原助吴开河的人工已回国,北达沂水,西至济水,通湖汇江的邗沟(大运河前身)已开通,吴王即欲率师北上,黄池会盟,争霸主之位。夫差离吴,天助孤北图,天时已至,天时已至!子还有何话可说,难道子欲拥兵自重?”
晴天霹雷!
范蠡明白了,原来勾践如此想。要在前十年,听了此话,范蠡之性,可能一甩袖子走了。如今年近四十,临近不惑,想到扶越灭吴助楚的战略,想到兴一国,灭一国的大业即将成功;想到人越以来的艰辛;想到陈音、楚女和西施,这些为兴越,付出了生命、心血和青春的义士侠女。范蠡对大王的猜忌和污辱忍住了。劝大王忍为上,自己也要忍为上!不能为一时之气,让事业半途而废!敛声静气,韬光养晦!
范蠡瞬时调好情绪,眼望大王,诚恳坦言:“大王息怒,臣治军为的是大王。教训水陆两师,为兵四道,第一就是爱越,忠于大王。臣是君之臣,兵是君之兵。臣决无拥兵自重之心,苍天可鉴,大王明察。臣知夫差黄池会盟,臣之消息,夫差刚离吴境,若此时大王发兵,夫差定撤兵而回,甲兵十几万,车千乘,船千艘,骑万匹,全是子胥训成,若挥师南下,大王!臣担心十几年心血,毁于一旦,从此再无力灭吴,夫椒之仇,会稽之恨,石室之耻,尝粪之辱,卧薪之苦,永难报矣!恳求大王且莫引人烧身!”
勾践话出口,知道言重了。想范蠡会跳起来,没想到范蠡态祥气静,循循道来,甚是有理。是噫!此时发兵,有引火烧身之虞。可这仇何时才能报啊,难道由王子-与去报吗?如何对得起宗庙社稷?勾践轻轻地“唯”了一声,表示了对范蠡陈词的认可。但报仇心切之情仍在颜面。
范蠡看出勾践之心又道:“臣以为,天时、地利、人事相参、相配、相合而用,方能成功。今日,地利、人事皆备,然天时尚未全至,参配不合,三者缺一,难以成功。且三者均是变数,必须存乎一心,方能运用之妙。周武王伐纣,大会诸侯孟津,各路诸侯皆力主进军。周武王冷静考察,见天时不到、撤兵待机,其后一举将纣灭亡。臣愿大王,做周武王第二,一举灭吴,一霸中原。”
勾践知道-李之战以来,大事小事,范蠡之谋,均操胜算。见他如此说,心中之气,消了大半,但仍沉着脸说:“相国以为何时代吴为宜。”
“臣以为,夫差领兵深入中原腹地时为宜,那时精兵在外,弱兵在内,姑苏空虚,有隙可乘,一举破都,釜底抽薪,夫差回师晚矣!”
“何时?”
“来年春季。”
“唯?”勾践内心同意范蠡主张,但君王尊严使他发出疑问声音,说:“孤再恩之,相国准备发兵事宜。”勾践要显君王之威,同意亦先不表态,让人感到是他说了算。本来是君说了算,但为君的,总担心臣不明白。
范蠡知风雨已过,施礼告退。
勾践回到后宫,看望了三个王子,两个公主,来到王后寝处,向姬玉述说了他同范蠡谈话情况。
姬玉虽然一直在生子育女,但对朝政仍十分关心,常为勾践出谋划策。
勾践一有不顺心之事,就到王后身边“诉苦”。
姬玉听完勾践的话,笑道:“大王,范蠡是对的呀!”
勾践道:“为何他总是对的呢?臣总是对,君有何颜面?”
姬玉道:“臣再对,还得听君的呀!”
勾践笑了:“玉姐说得对,孤虽同意范蠡,仍说再思之。”
姬玉看着勾践的花白头发:“大王终于悟到为君之道了。”
勾践见王后称赞,高兴地说:“让王子们早入此门,将来好去做诸侯。
免得象孤,半路入道。“
范蠡回到家里,先看望了躺在床上的夫人宛玉。
宛玉这些年在越吉之后,又生了两个女儿,都因范蠡不在身边,患病夭折。宛玉接连受到打击,一病不起,哑女年长送回宛邑出嫁。从当地山区聘了一个小女子,只能干些粗活,难以精心照顾宛玉。宛玉是要强之人,虽患病在身,做饭、洗衣全是自理。虽为相国夫人,除和文种夫人有些来往外,足不出户,让卫士把院门关得严严的。一有空闲,就教五六岁的儿子越吉识字抄简。范蠡知道夫人的病是血亏气结,开了药方服用,也不见奇效,心病难医啊!
宛玉见丈夫回来,挣扎起身,要给范蠡烧汤,范蠡把她按下说:“你歇着吧,汤我来烧。吉儿呢?”
“在卫士房里玩吧。”宛玉答。
范蠡叹气说:“宛玉,你记着,吉儿长大,莫走我之路。倘若再有女,长大后,也莫嫁象我之人。宛玉,你太苦了。”
宛玉:“少伯,我知你心,莫说了。”
“好吧,你歇着,我去烧汤。”范蠡看了宛玉一眼,脱下朝服,挽起袖子:“还是疙瘩汤吧。”
“嗯!”宛玉点头。
范蠡去了。宛玉泪下。
敛声图吴大王试兵半个月之后,范蠡从南山铸剑城带着铸剑的工师回都进宫,将一对精妙绝伦、锋利无比的“勾践剑”献给了大王。勾践接过,赞不绝口,爱不释手。
当即来到宫院中间,持剑挥舞,在侍人们的喝采声中,大叫了一声:“夫差看剑!”向一棵手脖粗的小树砍去,嗖地一声,剑到树断,引起一阵欢呼。
勾践兴奋,令人取出黄金,赏了工师。范蠡告退时,勾践漫不经心地说:“依相国之言,明春伐吴。”
范蠡和工师走出大殿,勾践叫来一名贴身武士说:“此剑在世,只能有这一对。”武士望望工师远去的背影说:“大王放心!”勾践叮嘱:“莫叫相国知晓。”武士点头。
几日后,范蠡接报,铸造“勾践剑”的工师失踪了。他没往深处去想,也想不到勾践会有“我有的,别人不能再有”心理——他应该想到,因为他知勾践有癫狂症。只是以为老家人恋家,得了偿金,悄悄走了。此事未放心上,全副精力投入伐吴的军备中。
范蠡想到此次伐吴,是夫椒兵败后,越吴交手第一仗;自己治军后第一仗;能否灭吴的关键仗。只能胜,不能败。不仅不能败,还要把人力物力损耗降到最低。越之国力比吴,实在是太弱了。
范蠡首先确定了攻吴方略:兵分两路,一路由陆路涉江河,沿姑苏城西边小溪,接近姑苏后安营扎寨,引吴兵出城决战,趁势一举拿下吴都。姑苏城内,只有太子友和少数弱兵,攻下姑苏是瓮中捉鳖。伐吴首战之功,让大王去立,以满足雪耻之心。令畴无余将军跟随大王,带领陈音、楚女教训过的六千“君子”(亲兵、近卫师)。另加两万“教士”(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再加两千“习流”(习水战的武士),以备从水门攻城。另一路顺风(春夏定是南风)沿海从水路入淮,在洪泽湖集结,阻击夫差从中原回撤大军,一可确保大王攻下姑苏;二可视情击溃夫差主力;这一路,路途遥远,任务艰巨,可能是一场恶战,弄不好会全军覆没。但这步棋非走不可。围城打援,战之铁则,不可违背。这路军自己带,再加舌庸。若是打打停停、和议之事用得上舌庸。这路军战船二百二十艘,水师两万,杂士两千。大王勾践去姑苏时,可乘楼船到江水(今长江)入吴江到姑苏上岸,同畴无余会面,以免陆路行走劳顿。臣为君总想得很周到,君呢?
范蠡瞑思苦想了几天,把方略定下,开始调兵遣将。令畴无余按数分出伐吴精兵,第一步先在坑凹之地跳跃腾越,在山野河流急行、野宿锻炼体能;第二步在旧都诸暨演习登城,锻炼技能;第三步将陆师大部敛声移到-李北驻训,以适吴国水土,接到今时,可疾速开到姑苏城下。三步同时,将粮秣和攻城攻战之具运到-李囤集。将陈音师、楚女师移至北海(现杭州湾)强训,熟悉海上风浪。把追随大王之军安排后,范蠡请舌庸派得力使者到各国联络,使各国在越伐吴时保持中立;请文种敛声做好助战和守国准备;在都城西北固陵设了一个“治所”,专门接收来自吴国的消息。布署停当,一头扎进北海水师。
新年来到了,春天来到了。
这一日,范蠡视察了陈音、楚女二师,来到独山所在船队停泊处观看操练。
独山自随范蠡入吴三年回国后,就遵范蠡之意,到北海修坞,造船、训水师。如今已是号令十艘大翼战船的“十船长”,但仍是孤身一人。他心目中钟爱的阿青,已在王后回国第二年病死了。打那以后,他不提、也不让别人提婚娶之事。每年阿青忌日,他总象霜打茄子一般提不起精神。过了这一日,又象往常一样充满活力。海风、骄阳使他浑身变成了紫铜色,寂寞孤独使他的话越来越少了。范蠡和夫人常捎信让他回会稽城家里看看。这些年,他只回过两次,一次是阿青死后,悄悄到阿青坟头祭奠了一次;另一次是向文种大夫要发饷的钱。他已经习惯北海水师生活,明白自己所为是范蠡的大事业!他没有牢骚,没有怨情,只有努力,让范蠡放心!让范蠡得到大王的器重和信任。
独山号令的大翼船,可载近百人:武装甲士三十余人,摇桨水手五十人,头尾舵手三人,长钩矛、长斧手四人,杂手四人,船长、副手二人。装弓弩三十三副,盔甲三十余套,利箭三千三百枝,短兵器和食物若干。作战时,稍远可连发弩器,靠近可拼长斧长矛,跳船可混战厮杀。船坏可登岸成百人队。依陆师作战。船上除船长外,均是二十岁左右丁壮,光头赤体,筋强骨壮,性如猛鲨,渴望吮血,渴望作战。
范蠡站在海边一处高坡上,令随从用旗子指挥演练开始。红旗刚刚举起,便听到炸雷般叫声:“杀!”紧接着便看到十艘战船鱼贯如飞般地朝事先布置好的木筏冲来。震耳般鼓声响后,十艘战船,弓弩齐发,利箭如蝗,射向木筏上的稻草人。箭后船到,武装甲士站在船边用长兵器向稻草人刺去砍去,长兵器用后,甲士们口喊“勾践大王!”纵身跳上木筏,挥动手中利刃,同“敌兵”搏斗,混战中,有的甲士被同伴误伤,鲜血四溅,鲜肉横飞。但无一人犹豫,无一人缩步。倒下的很快站起,落水的拼命上筏。稻草人倾刻之间成了碎未,漂入海中。甲士们不满足胜利,又用兵器同木筏厮杀,叫声震天,杀声不绝……木筏之绳被斩断,横木乱滚,甲士们又跳入水中和木头搏斗,那情形不把木头撕碎决不罢休。
范蠡心动,对演练十分满意,号令收兵。绿旗举起,锣声传来,水中卫士,大呼勾践之名,如蛟龙般游向翼船,上船后,口舔伤口,全无疼痛模样。
一声鼓响,摇桨水手大呼一声,桨飞水溅,十艘翼船,如飞般疾驰而去。
范蠡走下高坡,欲去船队慰勉。突然“治所”一人快马到了跟前,呈上一份密简。范蠡匆匆阅毕,令人牵过快马,跃身骑上,加了一鞭,朝都城去了。
范蠡接到的消息是:夫差已先后会了鲁国、卫国二君,并同二君到了黄池(今河南封丘县境内)使人请晋国君赴会。范蠡估算,黄池会盟,不会顺利。此时发兵,即如夫差闻息回师,没有三个月不行。三个月,姑苏城已攻下矣。范蠡回到都城。径直骑马朝王宫而去,门人认得相国,不敢阻拦。范蠡到了勾践的后殿,翻身下马,将缰绳一扔,朝殿内走去。
勾践正在宫内读简,研究为君之道,听见马蹄声响,心中惊异,握起“勾践剑”,朝殿外看去,松了口气,原来是范蠡。勾践放剑,重新端坐。
范蠡未让门人通报,自报家门:“相国范蠡求见大王,大王万寿万福!”
报完已入殿内,扑通跪下。
勾践抬头、睁眼:“唯?平身。相国不是在北海训师吗?何故闯宫?”
范蠡叩首:“禀大王,臣以为应即日发兵攻吴!”
等了多少年,终于从范蠡嘴中听到了这句话!
勾践心情马上激动起来。但面上仍冷冷:“唯?相国也会着急?”
范蠡:“天时已至,抓住机会,犹救火,急走快跑,唯恐不及。故臣下着急。”
“唯!地利、人事已备了吗?”勾践故意问。
“禀大王,均已备。”范蠡抬头,望着勾践。
“唯,如何发兵?”
“臣已向大王报过,兵分两路。大王楼船已备。”
“何时起程?”勾践的心终于按奈不住,省掉了“唯”字。
“三日内为宜,陆师大部已在-李,随大王的六千君子及水师已整装待发。臣以为,顺风顺流,大王之师,五日可达姑苏。臣北上水师十日内可至洪泽湖。大王之师六月丙子日开战,臣料十日内可破城!”
“好!依相国之言。”勾践终于显出兴奋样子。其实不依相国之言,他又能言出什么呢。他虽贵为王,报仇心切,但不懂治军。好则能依相国之言,是他聪明的地方,也是他打败夫差的诀窍。同时,也是他心感满足的地方,相国再强,也得听君王,君不发令,虽有三军,不能动矣!
“谢大王恩准,大王明断!”范蠡叩首站起。
“唯?”勾践突然想起伐吴大事,应该举国庆祝,起码都城搞个仪式欢送自己。“三日?太紧,搞仪式来不及!”
范蠡明白了,说:“大王,此次用兵,犹如救火,贵在神速,犹如抓人,贵在敛声,大仪式就不要搞了。”
“唯?”
“出发之时,大王以酒慰军,誓师北上,士气可振!”
“好吧,依子之言。唯?何人守国?”
“大王忘了,文种大夫!”范蠡那里知道,勾践不是忘了,而是随着年龄增长,对外人越来越不放心。想让十二三岁的王子守国,王后辅政。范蠡没有意会,方略中还是文种守国。勾践一时不好点破就同意了。如今提出是想让范蠡领会一下,重提建议。范蠡是直性之人,总是以大局国事为重,转不过这个弯子。故而还是讲了文种。范蠡呀,范蠡。你真是糊涂一时呀!勾践见范蠡如此回答,心里失望,面上冷冷:“唯!召他入宫!寡人有话要说。”
“是?”范蠡答应,告退出殿。
范蠡出宫,通知了文种,知会了舌庸,到了固陵治所,把方略谋术细细向欧阳将军讲了一遍,令他即刻北上-李,至畴无余处传达号令,按预定时间把陆师开到姑苏城郊。忙完这些,已到夜半。范蠡骑马回都途中,突然望见王宫起火,心中大惊,驱马快到时,听到鼓声咚咚。吴兵打来?不可能。
兵变,更不可能。范蠡出了一身冷汗,伐吴之前,王宫起火,可了不的。又加了几鞭,赶到王宫跟前时,范蠡一下子楞了:大王勾践正在擂鼓,上干君子兵,叫着大王的名字蜂拥扑向火海。勾践边擂鼓边高喊:“越国宝贝都在里面,快救人呀!决救宝呀!”范蠡见文种在一边,忙问缘故。文种说,大王想试试六千君子兵,是不是忠于他,是不是听话,不怕死,能打仗。从中抽了一千人,拉到此处,点了王宫寝殿,宣布号令,救火而死与战场而死赏一样;救火不死与战胜敌人赏一样;不救火的与降吴一样。听文种一说,范蠡心中好不是味,大王对自己治军存有疑心哪!即如有疑,也不能这样点燃王宫,随意令这些精兵去死吁!这个大王,癫狂症又犯了!
大火渐渐扑灭了。勾践鸣锣收兵。清点人数,烧死百余。勾践闻报,哈哈大笑:“好!好!孤放心矣!”见范蠡在旁,又说:“好!好!为兵四道,好!相国治军,天下第一,强吴可灭矣!”
范蠡听了,哭笑不得。只好说道:“大王英明,天下第一!”
勾践仰天大笑:“后日申时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