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巴尔妈妈一天要宽恕他们七七四十九次,在这种情况下,只要那男孩是凡人,就不可能顽抗到底。这些孩子们对她的友谊,他们干了坏事后悔罪时鼻子的抽齐声和低声说话声,他们有趣又感人的小秘密话,他们可爱的热情、希望和计划,甚至他们的不幸,这些对乔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因为那使她更加喜爱他们。这些男孩子们有的迟钝,有的腼腆;有的虚弱,有的闹人;有的孩子说话口齿不清,有的说话结结巴巴;有一两个孩子跛腿;还有一个快乐的小混血儿,别的地方都不接受他,而"巴尔花院"却欢迎他,尽管有些人预料接受他会毁了这学校。
的确,尽管工作繁忙,焦虑重重,还有永无止境的忙乱,乔在那里是个幸福的妇人。她由衷地欣赏这一切,她感到男孩们对她的称颂要比世间任何赞扬都更令人满意。现在,她只对她一群热情的信徒及敬慕者讲故事。随着岁月的流逝,她自己的两个孩子出世了,为她增添了幸福——罗布,以爷爷的名字命名;特迪,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家伙,他似乎继承了爸爸快活的脾气、妈妈旺盛的精神。在那一群混乱的男孩堆里,他们怎样能活泼地成长,这始终是奶奶和几个姨的一个谜。然而,他们如同春天的蒲公英茁壮成长。那些粗鲁的保姆们很爱他们,对他们照顾得也很好。
梅园有许许多多节假日,最愉快的节日便是每年一度摘苹果的时候。那时,马奇夫妇、劳伦斯夫妇、布鲁克夫妇,还有巴尔夫妇全体出动,干上一整天。乔结婚五年后,又到了那天,乔如鱼得水。她用针别起了身上的长袍,帽子压根儿没戴在头上。她胳膊下夹着儿子,四处奔着,随时准备应付可能出现的惊险事件。小特迪有刀枪不入的能耐,他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乔从来没担心过他,无论是他被一个男孩一下弄上树去,还是另一个男孩驮着他飞跑开去,还是当他那溺爱的爸爸给他吃酸味的冬季粗苹果时,她都不担心。他爸爸带有日耳曼人的幻想,认为孩子们能消化任何东西,从腌菜到钮扣、钉子,还有他们的小鞋。他知道她的小特迪最后总会安然无恙,面色红润,脏兮兮却静悄悄地出现的,她总是热情欢迎他回来,乔百般柔情地爱她的孩子们。
四点时,劳动暂停。篮子空了,摘苹果的人休息了,他们互相比着衣服的撕裂处和身上的擦伤。乔,梅格,还有一支大男孩组成的小分队,在草地上摆着晚餐。这顿户外茶点总是这一天最快乐的时分。在这种场合,不夸张地说,地上流淌着牛奶与蜂蜜,因为,他们不要孩子们坐在桌边吃,而是允许他们随意吃茶点——这种自由是个刺激,男孩子们心中热爱它。他们最大限度地充分利用了这个难得的特权。一些孩子做着有趣的实验,倒立着喝牛奶,另一些孩子做着蛙跳游戏,中间停顿时便吃着馅饼,使游戏更有诱惑力。饼干撒遍了田野,吃了一半的苹果栖息在树上,像是一种新的鸟类。小女孩们私下开着茶会,小特迪在能吃的东西之间随心所欲地徘徊着。
大家都再也吃不下东西了,这时,教授第一次正式提议干杯,在这种时候总是要干杯的——"马奇婶婶,上帝保佑她!”那好人由衷地敬酒。他决忘不了他欠老太太太多。男孩子们静静地喝干酒。他们一直受着教诲:脑中常记老太太。
“现在,为奶奶六十岁生日干杯!祝她长寿,三呼万岁!”这是由衷的提议,读者完全可以相信。他们又一次开始欢呼起来,很难止祝他们为每个人的健康都干了杯,从劳伦斯先生到那只吃惊的豚鼠——劳伦斯先生被视为他们特别的恩主,而那只豚鼠离开它适当的属地来寻找它的小主人。然后,德米作为长孙,向当天的女人赠送各种礼品。礼品太多了,只好用独轮手推车运到喜庆场地。一些礼品很好笑,然而,在别人眼里看来有瑕疵的东西,奶奶看着都能用作装饰品——孩子们的礼品都是他们自己制作的。黛西的小手指耐心地为手帕镶了边,那一针一线在马奇太太看来都比刺绣的要好;德米的鞋盒子是机械技艺的奇迹,虽然那盒子盖不上;罗布的脚凳腿扭动着立不稳定,她却说令人舒服;艾美的孩子送给她的书上用大写字母东倒西歪地写着——"赠亲爱的奶奶,她的小贝思。”任何贵重的书都不及这本书好。
在赠礼仪式进行中间,那帮男孩子神秘地消失不见了。马奇太太想感谢她的孙儿孙女们,却感动得不能自持,小特迪用他的围裙为奶奶擦去泪水。教授突然开始唱了起来。于是,从他们头上方,不同的声音接上了歌词,一颗颗树间回荡着看不见的合唱队的歌声。男孩子们诚心诚意地唱着。这支小歌是乔写的词,劳里谱的曲,教授训练孩子们唱的。在这个场合演唱效果极佳。这真是一件新鲜事,结果大获成功,马奇太太遏制不住惊喜,她坚持要和每一只没有父亲的鸟儿握手,从高个儿的弗朗兹和埃米尔到那小混血儿,这些孩子们声音非常甜美动听。
这一切结束后,孩子们四下散开去做最后的嬉戏,马奇太太和女儿们留在节日的树下。
“我想,我不应该再把自己叫做'不幸的乔’了,我最大的愿望已经这样美妙地得到了满足,”巴尔太太说着,一边将小特迪的小拳头拽出了牛奶罐,她正兴高采烈地用手在罐里搅和着呢。”可是,你的生活和你很久以前想象的大不相同,你可记得我们的空中楼阁?”艾美问道。她看着劳里和约翰在和孩子们玩着板球。
“亲爱的人们!看到他们忘掉事务嬉耍一天,真让我高兴,”乔回答。她现在说话带上了人类母亲式的慈爱口气。
“是的,我记得。可是我那时向往的生活现在看来似乎自私、孤寂、清冷。然而,我并没有放弃写本好书的希望,我可以等待,我确信我生活里有了这样的经验和例证,书会写得更好。”乔指着远处蹦蹦跳跳的孩子们,又指指爸爸。爸爸倚着教授的胳膊,两人在阳光里正走来走去,热烈地谈着什么两人都非常感兴趣的话题。乔接着指了指坐在那里的妈妈。女儿们崇敬地围绕着她。她膝上、脚边坐着她的孙儿孙女,好像大家都从她那儿得到了帮助和幸福,她那张脸在他们看来永远不会衰老。
“我的空想几乎都实现了,的确,我那时希求美好的事物,但是,我心中知道,假如我有一个小家,有约翰和一些这样可爱的孩子,我就应该满足了。我得到了这一切,感谢上帝。
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梅格将手放在她的高个子儿子的头上,脸上的表情充满温柔与虔诚的满足。
“我的楼阁和我的计划完全两样。但是,我不会像乔那样更改的。我没放弃我所有的艺术希望,也没把自己局限于帮助别人实现美梦。我已经开始制作一个孩子塑像。劳里说那是我做的最好的一件。我自己也这么认为。我打算用大理石制作。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至少我可以保留我的小天使的形象。”艾美说着,一大滴泪珠落在了睡在她臂弯里的孩子的金发上,她深深爱着的这个女儿,弱不经风,失去她的担心是艾美幸福生活中的阴影,这个不幸对父亲母亲都有很大影响,因为爱情与痛苦把两个人紧密地联结在一起。艾美的性情变得更加甜美、深沉、温柔,劳里变得更加严肃、强舰坚强。
两个人都懂得了,美貌、青春、好运,甚至爱情自身都不能使幸运的人免于焦虑、疼痛、损失与痛苦,因为——每个人生活中都会有不幸的雨点落下,一些日子会变得黑暗、哀伤、凄凉。
“她身体有起色了呢,我确信这一点,亲爱的,别灰心,要有希望,要保持快乐,”马奇太太说道。心地温和的黛西从奶奶膝上俯过身去,将她红润的脸颊贴在了小表妹苍白的脸颊上。
“我根本就不应灰心,我有你鼓励,妈咪,有劳里承担一大半负担,”艾美热情地说,”他从不让我看出他的焦虑。他对我那么温柔、耐心,对小贝思又是那么尽心。这对我来说总是很大的支持与安慰,我怎么爱他都不过分。所以,尽管我有这个不幸,我还是能像梅格那样说:'感谢上帝,我是个幸福的女人。'”“我没有必要再说了。大家都看得出来,我得到的幸福远远超过了我应享有的,”乔接着说。她扫视她的好丈夫和在她身边草地上翻滚着的胖孩子们。”弗里茨越来越老,越来越胖了,而我像个影子日渐消瘦了。我已经三十岁了,我们根本富不起来!梅园说不上哪天夜里会给烧掉,因为那个不肯改悔的汤米-邦斯非要在被褥下抽香蕨木烟。他已经三次烧着了自己。可是尽管有这些不太浪漫的事情,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像这样快活过。请原谅我的措辞。
和那些男孩们生活在一起,我时不时禁不住用他们的表述法。”“是的,乔,我想,你将会有个好收成的,”马奇太太开口说,她吓走了一只大黑蟋蟀。它盯着小特迪看,吓得他脸上变了色。
“收获没你的一半好,妈妈。你看,你耐心地播下种子,然后收获,为此我们怎么也谢不够你,”乔带着她那可爱的急躁叫道。她的急躁年龄再大也改不了。
“我希望,每年多一些麦子,少一些稗子,”艾美轻轻地说。
“一大捆麦子,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有地方装下它的,亲爱的妈咪,”梅格语调温柔地补充道。
马奇太太深深地感动了。她只能伸开双臂,仿佛要把她的儿孙们搂抱过来。她的表情和声音里都充满了母亲的慈爱、感谢与谦让——“哦,我的姑娘们,不管你们今后怎样,我想,没有什么比这更能给你们巨大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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