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母亲和女儿们围着马奇先生转来转去,正如蜜蜂围着它们的蜂后转一样,她们把一切置诸脑后,只顾侍候这位新病人,看着他,听他说话,把个马奇先生弄得差点招架不住了。他靠在贝思沙发旁边的一张大椅子上,另外三个女儿围坐身边,罕娜不时探头进来,”偷偷看一眼这位好人",此时此刻,一切都似乎达到了完美的境地。但空气中又似乎有点什么不对劲儿,除了两个妹妹外,大家都感觉到了,只是都不说出来。马奇先生和太太不时看一眼梅格,然后忧心忡忡地互相交换一个眼色。乔有时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大家甚至看到她对布鲁克先生遗落在大厅里的雨伞晃起拳头;梅格像失去了魂儿,腼腆不安,沉默寡言,一听到门铃响便心惊肉跳,一听到约翰的名字便脸红耳热;艾美说:“每个人都似乎在等待什么,显得心神不定,这就奇怪了,因为爸爸已经平安回来了呀。”贝思则天真地猜疑为何邻居们不像以前一样往这边跑。
下午劳里来了,看到梅格坐在窗边,仿佛一下子心血来潮,单膝跪在雪地上,捶胸扯发,还哀求地十指交叉握紧两手,犹如乞讨什么恩典;梅格叫他放尊重一点,命他走开,他又用自己的手帕绞出几滴假泪,然后绕着墙角摇摇晃晃而去,仿佛伤心欲绝。
“那傻子是什么意思?”梅格故作莫明其妙地笑着问。
“他在向你示范你的约翰日后会怎么做。感人吧,哼!”乔奚落道。
“别说我的约翰,这不合适,也并非事实。”但梅格的声音却恋恋不舍地在这四个字上头慢慢拖过,似在品尝其中滋味。”别烦我了,乔,我跟你说过我对他并没有特别的意思,这事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友好来往。”“我们办不到,因为已经说出来了,劳里的恶作剧已毁了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我看出来了,妈妈也一样;你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似乎离我那么遥远。我不想烦你,而且会像一个男子汉一样承受此事,但我很想它有个了断。我痛恨等待,所以如果你有意的话,就请快刀斩乱麻,”乔没好气地说。
“除非他开口,否则我没法说或者做什么,但他不会说的,因为爸爸说我还太年轻,”梅格说,一面低着头做活,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微笑,表明在这一点上他不很赞同父亲的意见。
“如果他真的开口了,你就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会哭鼻子,脸红,让他得偿所愿,而不是明智、坚决地说一声'不'。”“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傻,那么软弱。我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已经计划好了,免得措手不及;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希望自己有备无患。”看到梅格不知不觉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气,脸颊上两朵美丽的红晕变幻不定,十分动人,乔禁不住微笑起来。
“能告诉我你会说什么吗?”乔问得尊重些了。
“当然能,你也十六岁了,足可成为我的知己,再说我的经验日后或许会对你在这种事情上有好处。”“不打算涉足;看着别人家谈情说爱倒是挺有趣儿的,但如果换了是自己,我就一定觉得愚不可及,”乔说。想到这,她不觉心头一惊。
“我不这样看,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而他也喜欢你的话。”梅格仿佛自言自语,眼光向外面一条小巷望去。她常常看到恋人们在夏日的黄昏下在这条小巷双双散步。
“我想你是准备把这番话告诉那个男人,”乔说,不客气地打断她姐姐的痴想。
“哦,我只会十分沉着十分干脆地说:'谢谢你,布鲁克先生,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和爸爸都认为我还太年轻,暂且不宜订约,此事请不必再提,我们仍如以前一样做朋友。'”“哼!说得真够气派!我不信你会这样说,即使说了他也不会甘心。如果他像小说里头那些遭到拒绝的年青人一样纠缠不休,你就会答应他,而不愿伤害他的感情。”“不,我不会。我会告诉他我主意已定,然后很有尊严地走出房间。”梅格说着站起来,正准备排练那尊严退出的一幕,突然客厅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吓得飞身走回座位,赶紧拿起针线活,飞快地缝起来,仿佛她的生命全系于那一针一线之间。
乔见状忍着笑,这时有人轻轻敲了一下门,她没好气地打开门,板着一张脸孔,令人望而生畏。
“下午好。我来拿我的雨伞——顺便,看看你爸爸今天怎么样,”布鲁克先生说。看到姐妹二人神色异常,他感到有点诧异。
“很好,他在搁物架上,我去找他,告诉它你来了。”乔回答时把父亲和雨伞混为一谈,然后溜出房间,给梅格一个显示尊严的说话机会。但她的身影刚一消失,梅格便侧身向门口行去,吞吞吐吐地说——“妈妈一定很高兴见你。请坐下,我去叫她。”“别走。你是不是怕我,玛格丽特?”布鲁克先生显得十分沮丧,梅格以为自己干了什么极端无礼粗鲁的事情。他以前从来没叫过她玛格丽特,现在这话从他口里发出,她不知为何脸涨得红至发根。她急于表明自己的善意和轻松心情,于是做了个信任的姿势,伸出一只手来,感激地说——“你对爸爸这么好,我怎么会怕你呢?感谢你还不及呢。”“要不要我告诉你怎样谢?”布鲁克先生问道,双手紧紧握住那只小手,低头望着梅格,棕色的眼睛流露出无限爱意。
梅格心头怦怦乱跳,既想跑开,又想停下细听。
“噢,不,请不要这样——还是别说好,”她边说边试图把手抽回,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我不会烦你,我只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头是不是有一丁点儿的位置,梅格。我是这么爱你,亲爱的,”布鲁克先生温柔地说。
这本来到了镇静自若地说那番漂亮话的时候了,但梅格却没有说;她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了,只是低垂着头,答:“我不知道。”声音又轻又软,约翰得弯下腰来才勉强听到这句傻气的回答。
他似乎一点也不嫌麻烦,只见他自顾自笑起来,仿佛畅心满意,感激地握紧那只胖胖的小手,诚恳地劝说道:“你能试着弄清楚吗?我很想知道,不弄清楚我最终是否能得偿所愿,我就连工作也没有心情。”“我年龄尚小,”梅格颤抖着声音说,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抖个不停,但心中颇感到高兴。
“我可以等,在此期间,你可以学着喜欢我。这门课是否太难,亲爱的?”“如果我想学就不难,不过——”“那就学吧,梅格。我乐意教,这可比德语容易,“约翰打断她,把她另一只手也握住,这样她的脸便无处可藏,他可以弯下腰来细看一番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但梅格含羞偷偷看他一眼,却看到他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藏着喜意,嘴角挂着一丝成功在握的微笑,十分得意,心中不觉着了恼。此时安妮-莫法特教给她的愚蠢的卖俏邀宠之道,闯进了她的脑海,一股潜藏于小妇人内心深处的支配欲在心中突然升起,令她失去自制。由于兴奋激动,她头昏眼花,手足无措,一时冲动,竟把双手抽出,怒声说道:“我不想学。请走开。别烦我!“可怜的布鲁克先生神色大变,仿佛他那漂亮的空中楼阁在身边轰然倒落。他以前从来没见过梅格发这样的大火,心中不觉糊涂起来。
“你真的这样想?”他焦急地问,在后面跟着她走。
“一点不假。我不想为这种事情烦恼。爸爸说我不必,这太早了,我也宁可不去想它。”“你可以慢慢改变主意吗?我愿意默默等待,直到你有更多的时间。不要捉弄我,梅格。我想你不是这种人。”“对我你最好什么也别想,”梅格说。一句话既逞了自己的威风,又使得情人心如火煎,她心中升起一股淘气的快意。
他脸色立时变得阴沉煞白,神态与她所崇拜的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大有相近之处,但他没有像他们那样拍额头,或迈着沉重的脚步在屋子里乱转,只是呆呆站在那儿,温情脉脉地痴痴看着她,她心里不由得软了下来。如果不是马奇婶婶在这有趣的当儿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就不得而知了。
老太太在户外散步时碰到了劳里,听说马奇先生已经到家,止不住就要见见自己的侄儿,于是立即驱车而至。此时一家人正在后屋忙乱,她便静静走入,意图给他们一个意外惊喜。她果然令二人大吃一惊:梅格吓得魂飞魄散,如同撞着了鬼,布鲁克先生身子一闪溜入书房。
“啊哟,出了什么事?”老太太早看到了那位面色灰白的年青人。她把手中的藤杖一叩,望着脸红耳赤的梅格叫道。
“他是爸爸的朋友。你让我吓了一跳!”梅格结结巴巴地说,自知这回又有一番教诲好听了。
“显而易见,”马奇婶婶回答,一面坐下,”但你爸爸的朋友说了什么,叫你脸上像搽了生姜一样?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还是老实说出来吧。”又一叩手杖。
“我们只是闲谈而已。布鲁克先生来拿自己的雨伞,”梅格开口说,只盼望布鲁克先生和雨伞已双双安全撤出屋外。
“布鲁克?那孩子的家庭教师?啊!我明白了。这事我全知道。乔一次在读你爸爸的信时说漏了嘴,我让她说出来。你还不至于应承了他吧,孩子?”马奇婶婶愤愤地叫道。
“嘘!他会听到的。我去叫妈妈吧?”梅格说,显得惊慌失措。
“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我必须立即把话说明。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嫁给这个傻瓜?如果你这样做,我一分钱也不会留给你。记着这话,做个明事理的姑娘,“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说。
马奇婶婶可谓专擅于撩起最温柔儒雅的人的逆反心理,而且乐在其中。我们大多数人骨子里头都有一种刚愎任性的意气,尤其是在少不更事和坠入爱河之时。假若马奇婶婶劝梅格接受约翰-布鲁克,她大有可能说一声"不";但她却颐指迫使地命她不要喜欢他,她于是当即决定要反其道而行之。
她本来早有此意,再经马奇婶婶这一激,下此决心便十分容易。在莫名的激动亢奋之下,梅格以非同寻常的脾气一口回绝了老太太。
“我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马奇太太,而你喜欢把钱留给哪一个我们也悉听尊便,”她点着头坚决地说。
“好有骨气!你就这样对待我的忠告吗,小姐?等你在草棚茅舍里头做你的爱情梦去吧,过不多久你就会尝到失败的滋味,到那一天你一定后悔莫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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