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的复国希望,如今都系在妳身上了。’
摘星神情凝重。
她……准备好了吗?
但要等她准备好,要等到何年何月?
失去娘亲、失去狼仔、家门被灭,直至得知真相,仓皇逃离朱梁,这一切,命运从不给她任何准备机会。
她只能再次勇敢挺身,接受上天一次又一次带给她的挑战。
契丹。新可汗登基大典。
这是她与他,即将展开的第一次对决。
*
时序已入金秋,晴空碧蓝如洗,北雁纷纷南飞,秋风习习,枫林尽染红。
契丹地处边疆,景色荒凉,更见秋意萧瑟。
大梁出使前往新可汗登基大典的队伍,正要缓缓行经木叶山,渤王朱友文亲自领军,带着熟悉契丹习俗的四弟朱友贞,莫霄与海蝶亦随行,文衍因伤势未愈,留在渤王府。
朱友文身旁各有四只体型巨大的战狼环绕,战狼不时低声咆哮,前呼后拥,威风凛凛。
木叶山下建有契丹始祖庙,每年行军与春秋时祭时,可汗必来木叶山,以示不忘本,因此新可汗登基大典,便是选在木叶山下。
莫霄见时辰还早,而队伍人马已有疲态,建议:‘主子,反正木叶山已近,咱们要不要先休憩片刻?’
一路上一直不怎么搭理朱友文的朱友贞闻言,轻蔑哼了一声,‘契丹人最尊崇太阳,可汗金帐,随时都面朝东方,象征拜日,若咱们在落日之后才出现,那可是会被契丹人瞧不起的。’
莫霄被呛,无辜望向朱友文,但主子却视而不见,他也只能摸摸鼻子不作声。
四殿下自莽岭归来后,性情大变,即使朱温百般安抚、朱友文试图解释,他似乎都无法接受自家人居然如此无情,不但践踏别人情义,甚至赶尽杀绝。
朱友贞回到大梁,终日沉默寡言,一开口却是句句讽刺,朱温气得将他禁足,此次前来庆祝契丹新可汗登基,还是朱友文替他求情,言明朱友贞当年在契丹做为质子,必相当了解契丹风土人情,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况且,此行必会遇到宝娜,朱友文不欲让宝娜知道摘星已投晋,但摘星不见人影,宝娜必会追问,朱友贞熟知宝娜性情,可在旁帮忙应付,多少让她别起疑心。
朱友贞原本万般不情愿,待听得朱友文提起宝娜,犹豫了一晚,才转了念头,跟着朱友文一同前往契丹。
朱友文知四弟虽然仍不认同梁帝与他欺瞒摘星,但还不至于扯后腿,这一路上,该指点的时候不会闷不吭声,只是语气酸了点。
‘莫霄,传令。’朱友文吩咐:‘队伍就地休息,一个时辰后整军出发。’他目光望向连续赶路而久未施展筋骨的战狼,‘将战狼带到树林去放放风。’多日未杀戮见血,战狼恐怕也闷坏了,得让牠们到林子里自行打打野味,发泄一下。
*
木叶山另一头,宝娜带着亲近侍卫,骑着马在树林里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摘星从树后现身,接着疾冲、马婧也跟着出现。
‘摘星姊姊!’宝娜欣喜跳下马,来到摘星面前,掷起她的双手,‘特地派追日来送信,约我到此处相见,如此神秘,难道是要给友文哥哥惊喜吗?’
与宝娜重遇,摘星同样欣喜,然听见他的名字后,脸上笑容一僵,便再也笑不出来。
宝娜察觉不对劲,又望了疾冲一眼,奇道:‘妳怎么会和这家伙一起?要是被他看到了,肯定又要大大吃醋。’
‘公主。’摘星握紧宝娜双手,想着该如何开口。
该如何将一切真相告诉宝娜?她最深爱的人是如何转眼变成她最该恨的人?
只要一想到他、想到过往渤王府种种,便心头如针刺,一根一根用力插下,痛得她全身颤抖,无法言语。
‘摘星姊姊?’
‘我来说吧。’疾冲站到摘星身旁。
宝娜从未见摘星脆弱到无法言语的地步,浓浓不安涌上。
出了什么事吗?
待疾冲将前因后果详细叙述后,她先是睁大了一双妙目,不敢置信,但摘星一脸沈痛哀伤不假,原来……原来……原来朱友文一直在骗着摘星?
宝娜咬着下唇,想要说些什么,开口了几次却迟迟说不出话,最后眼眶一红,泪水噗簌簌而落,她上前紧紧抱住摘星,太痛了,连她也痛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何况是摘星?
‘摘星姊姊……怎会如此……怎么会……’
摘星对朱友文用情之深,宝娜怎会不明白?
她是如此爱着朱友文,他怎么可以如此待她?
摘星看着宝娜颤抖的双肩,勾起更加伤痛回忆。
娘亲离世时,她以为此生不会再有比这更伤痛的了,谁知后来她不得不逼走狼仔、眼睁睁见他落崖,那痛不欲生的感觉,再次席卷,从此她不再是天真无知的小女孩。家门遭灭,亲眼看着爹爹死在面前,她于世上再无一亲人,若不是朱友文出手相救,她早已命丧夜煞之手,然如今回想,若当时没有那声铜铃,她死在了那天漆黑夜里,是否就不会再有日后这般波折?
以为自己觅得了一世良缘,到头来却是上天最狠心的一个笑话!
一次又一次,她以为经历了这么多,自己总该能习惯,然即使是最坚硬的石块,历经过太多次打击,也会变得粉碎。
宝娜的泪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坚强一下子瓦解,她不知自己也已泪流满面,仍贴心伸手抚摸宝娜头发,轻声哽咽道:‘别哭了,没事、没事的……’
马婧红了眼眶,疾冲背转过身子,他知摘星压抑太久,总得找机会宣泄悲伤。
尽管那悲伤将永远源源不绝,一辈子跟随着她。
宝娜哭了一阵,抬眼见摘星满脸泪水,一面伸手替她抹去,一面豪气道:‘摘星姊姊,从今以后,我宝娜就是妳的姊妹、妳的亲人!’
‘谢谢妳。’摘星心中感动,胸口温暖。
宝娜甚少在人前落泪,为掩饰自己哭泣窘态,故意没好气道:‘都说了我俩从此是姊妹了嘛,谢什么谢?’
疾冲估摸着这两人叙旧也该差不多了,转过身来,谈回正事:‘公主,摘星要能有妳这样的好妹妹,要报仇就有希望了。我们今日前来,就是盼公主能仗义相助,引荐我们去见新可汗。’
‘你们要见王兄?’宝娜讶然。
‘我们此次前来,目的就是要阻止新可汗借兵给朱梁!’疾冲解释。
宝娜更是讶异,接着面露懊恼,‘王兄确实宠我,但与朱梁的借兵盟约,一开始就是我吵着父王要答应,好不容易父王与八部首领都同意了,如今却要毁约……这般儿戏,王兄不会答应的。’想了想,精神一振,又道:‘不过,要带你们去见王兄,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宝娜一拍手,身后侍卫便捧上几套衣服。
‘我还想为何这家伙信上要提及——’宝娜望向疾冲,人家如今可是晋小学世子,好像不能随随便便‘这家伙、那家伙’乱叫了。‘总之我照信上所提,准备了侍女与侍卫的衣服,一开始我还想不明白,现在可懂了。’
疾冲点头道:‘晋国非契丹盟国,换个装扮才安全。’
摘星等人正要换装,一旁草丛忽剧烈晃动,下一刻,一道黑影窜出,疾冲动作飞快,已护在摘星面前,同时拉弓射箭。
那黑影中箭后颓然摔落在地,发出一声哀鸣。
竟是一头体型硕大的巨狼!
那狼倒地后,朝疾冲龇牙咧嘴,几次欲起身却失败,忽将头扭向摘星,她不由一愣,觉得这狼似曾相识。
一名契丹侍卫在宝娜耳边低语,宝娜恍然大悟:‘这狼系着颈圈,恐怕是渤王亲训的战狼,渤军队伍应该已到了另一头的木叶山下,我们动作得快!’
摘星定睛一看,这狼颈子上果然系着项圈。
‘可不能让那家伙知道我们的行踪,狼老兄,抱歉了。’疾冲举弓,欲再补上一箭,直接送战狼上西天。
契丹人自诩强悍如狼,更有部落以狼为图腾,与草原狼甚为亲近,宝娜等契丹族人见战狼已为箭所伤,疾冲还要赶尽杀绝,不免心中有些不满。
宝娜往前踏了一步,似欲阻止,疾冲放下弓,转头问摘星:‘妳来决定,杀,还是不杀?’
摘星犹豫。
‘妳若连他养的战狼都下不了手,日后要如何面对他,打这艰险一仗?’疾冲道。
战狼再度挣扎起身,身形摇晃,想要接近摘星。
牠认得她。
她是他的女人。
既是他的女人,便不会伤害牠。
摘星望着战狼双眼,认出牠是曾领着她前去营救宝娜的那只战狼。
摘星等人,包含宝娜,战狼都见过,牠以为这行人并无威胁,放心现身,谁知却中了疾冲冷箭。
‘摘星,别犹豫了!’疾冲催促。
‘把弓箭给我。’摘星咬牙道。‘战狼我来解决,你们快走,我随后跟上!’
宝娜等人不愿亲眼见到战狼死在面前,很快转身离去,疾冲迟疑了会儿,将弓箭交给摘星,跟着离去。
半途他回过头,见摘星已举起弓箭,瞄准战狼。
马摘星,妳真狠得下心吗?
*
四只战狼放入木叶山林,却只回来三只,朱友文放心不下,亲自带着莫霄进树林找狼。
他与莫霄分头寻找,战狼经他亲训,即使野放,听见他声音,也会立即奔来,但失踪的战狼却迟迟未现身,朱友文不禁有了最坏打算。
一股血腥味忽从树林山处飘来,不祥之感涌上,他寻着来源,果然见到他的战狼倒卧在草地上,动也不动,一旁有支沾满血迹的箭。
他从小与狼为伍,视狼如手足,与狼群间更有着莫名难以言喻的亲近与信任,见战狼倒地,似受重伤,他只觉心一沈,缓缓走近。
战狼忽动了动耳朵,直起上半身,转头看他。
见战狼还活着,朱友文松了口气,线条刚硬的脸上露出一抹难得一见的孩子气笑容。
他上前查看,见战狼后腿处的箭伤,已被一块女子裙角包扎好。
不禁微微错愕。
竟有人救了战狼?
会救狼的人,普天之下,他只认识一位……
战狼低呜了两声,像是应证他的猜测。
朱友文唤来莫霄,要他好生照看战狼,自己则往山林另一头寻去。
是谁救了战狼?从包扎裙角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来判断,那人应该还未走远。
是她吗?有可能吗?
她离开他身边之后,夜煞探子不断潜入晋国,送回她的消息,她被晋王冷落,郁郁寡欢,愤恨难消,擅闯晋王府深处宫苑,更在马家军面前举止失常,一举一动,他全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晋王派她为密使,前来契丹破坏朱梁与契丹盟约,却是暗中保密,连晋王府内都不知摘星与疾冲已悄然离境。
若真是她,她如今好吗?
心,不由急切起来,脚步加快,直听到熟悉人声,他才停下。
是宝娜。
他闪入一棵大树后,望向宝娜队伍,只见一名契丹侍女裙角下襬明显少了一角,他目光向上,那侍女却是背对着他,见不着面貌。
他没有现身,只是静静看着宝娜一行人迅速离去,渐行渐远。
契丹族人向来以狼为尊,救治伤狼,不足为奇,但那侍女背影,为何却让他的心异常悸动?
星儿,真是妳吗?
*
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源自木叶山上,相传两河交会处便是契丹祖先青牛白马传说之起源地,契丹新可汗登基大典因而选于此处举行,木叶山脚下早已竖起一顶又一顶毡帐,最耀眼的便是位于正中央的契丹王金帐,这几日来自八部首领与各国进贡祝贺使者不断往来,即将登基的新可汗镇日接见宾客,接受道贺,忙得不可开交。
为掩饰身分,摘星扮作宝娜身边侍女,疾冲却被宝娜塞到马场去清马粪,只因宝娜怕他太招摇,尤其那双风流桃花眼,若被那些契丹侍女们瞧见了,真不知会引起多少风波。
疾冲无奈,只得臭着一张脸,乖乖去马场。
宝娜带着摘星直接来到金帐外,对摘星道:‘妳在外头等一下,我先进去禀告王兄,等他同意,我再带妳去见他。’
宝娜进入金帐内不过一会儿功夫,一名老嬷嬷忽走过来一把扯住摘星手臂,一面嘴里契丹语念个不停,一面拉着她往另一方向走去。
‘我、我不是……’她虽不懂契丹语,也知老嬷嬷真将她当成了侍女,似在责怪她玩忽职守。
摘星回头望向金帐,宝娜还未出现,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身分,她只得接过老嬷嬷递给她的银盘,上头不但摆着酒壶肉干,另有一套高圆领窄袖袍,配以腰间束带与紫貂裘,紫者为尊,等会儿要换上这套衣服之人,身分想必不凡。
老嬷嬷仍旧喋喋不休,拉着她来到一座外头覆以许多珍贵兽皮的巨大毡帐前,她琢磨着是要替毡帐里的主人更衣吗?
老嬷嬷拉着她进了毡帐,只见里头相当宽大,一道兽皮屏风将毡帐内一分为二,屏风后隐隐有水声传来。
老嬷嬷面朝屏风,以生涩汉语道:‘渤王殿下,侍女已到,服侍殿下沐浴净身。’
摘星手上银盘险些掉落!
好个冤家路窄!
上天终于待她不薄,让她一踏进契丹领域便遇上了他,且是在如此毫无防备的状态下!
她忍住心头激动,悄悄取下发上簪子,紧紧攥在手里。
朱友文,看来你的死期,就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