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忍见主子受尽折磨,退到密室外,个个愁眉苦脸。
‘主子究竟有何把柄落在遥姬手中?竟任由她如此宰割?’海蝶不解。
莫霄似欲言又止,文衍见状,催促:‘你知道些什么?倒是快说啊!’
‘难道是红儿父女未死,被遥姬发现了?’莫霄吐出实情。
‘你说什么?他们父女俩未死?’海蝶震惊。‘你快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夜煞三人向来坦诚以对,莫霄只好道:‘那日我见主子一剑刺向那掌柜,并未刺中要害,当下便起疑,主子出手向来一招致命,我猜主子是想暗中留下这对父女性命,所以才帮着主子——’
向来稳重的文衍忽然发难,一把揪起莫霄衣襟,怒道:‘你在想什么?主子不杀那对父女,你就该暗中杀掉,而不是救活那两人!那可是抗命!’
莫霄推开文衍,海蝶也道:‘你是该将那对父女除掉。’
莫霄不发一语,好半天,才道:‘杀这两人不难,但我就是不想!’
海蝶怒道:‘主子因为郡主的关系,一时心软手下留情也就算了,但怎连你也傻了?我们是夜煞,听从陛下密令,背叛陛下是何等下场,你会不知?你武功再高,有主子高吗?说到底这一切还不是由主子来扛?’
文衍也道:‘当时你本有机会替主子悬崖勒马,但一时跟着心软,反倒是害了主子。’
莫霄被这两人念得面红耳赤,反驳道:‘但我喜欢现在的主子!’
文衍与海蝶一愣。
‘跟了主子那么多年,何时见过主子快乐了?何时又能与主子一起玩投壶了?这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我不希望这样的主子消失!’莫霄道。
在他眼里,现在的主子,有了喜怒哀乐,有无奈也有难得一见的温情,这才像个人,而不是以往那个冷冰冰毫无感情的渤王。
‘你是脑袋进水了吗?郡主对主子这样一厢情愿,你也跟着有样学样?’海蝶气得打了莫霄一巴掌,他不避不闪,结实挨了这一巴掌,海蝶不由气消了一大半,柔声道:‘你别忘了,我们都是被乱世遗弃的孤儿,要不是被选入夜煞,你我哪可能活到今天?没有夜煞,就没有今日的你。身为夜煞,我们只能听命,别无选择。’
‘但主子做了选择!我尊重主子的选择!’莫霄红了眼。
‘难道你想与陛下为敌?与整个大梁为敌?’海蝶问。
‘我愿为了主子,与任何人为敌!’莫霄说得满腔热血。
海蝶真不知该说这人傻了还是忠心过头,身为夜煞,照理该忠心的对象是陛下,而非朱友文,但她却多少明白莫霄的心情。她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主子,但这样的主子,却是充满弱点,让人担忧。
‘好了,别吵了。’文衍叹了口气,‘主子兽毒发作,眼下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救出郡主。’文衍道。
‘怎么救?’莫霄问?
‘欲救郡主,必得先一探敌方虚实。’文衍思忖,‘我先潜入太卜宫一趟,看看遥姬究竟在搞什么鬼?’
*
是夜,文衍悄悄潜入太卜宫,正巧见到遥姬正在炼制寒蛇毒。
只见遥姬站在药炉前,身后有一白衣美貌男子,正从一旁的尸首上取出人心,文衍定睛望去,那小小尸首果然便是红儿,心口已被挖了一个大洞。
白衣男子端着血淋淋的人心,来到药炉旁,遥姬道:‘快放入,趁新鲜。’
男子一面放入人心,一面道:‘这可是第一次见主子以人心入药。’
遥姬点点头,‘陛下虽给我五日埋毒,但我担心生变,故以人心加强寒蛇毒性,缩短埋毒时辰。’
‘主子真是设想周到。’白衣男子崇拜地看着遥姬,‘日后马摘星若得知自己服下的毒药里,居然有这小女孩的心,不知会有何反应?’
遥姬只是冷笑。
文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思索着对策。
遥姬果然掌握了红儿父女未死的证据,以此来要挟朱友文,这个局不破,主子便将永远被遥姬玩弄于股掌间,看来只能找个替死鬼顶罪。
他心念已定,等遥姬炼药到一个段落,与那白衣男子双双离去后,便着手布局。
之后他回到渤王府,找来海蝶,交给她一张药方,‘我才疏学浅,解不开兽毒,但这药方,多少能护住主子元气。’
‘文衍?’海蝶隐隐察觉不对。
‘主子之所以被遥姬掐住要害,难以反击,说穿了,都是因未杀成红儿父女,如今只有找个替死鬼顶罪,方能破这局,我打算前去告诉陛下,这两人是我失手未杀成。’
‘你说什么?’海蝶难以置信。‘这明明——明明是莫霄捅的娄子,为何要由你去承担?’
‘不,莫霄说的其实没错,这是主子的选择。’
‘但是——但是……’海蝶不忍他去送死,想要阻止,眼下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文衍淡淡一笑,‘初入夜煞时,我武功进展最慢,头几次出的任务,要不是有主子,我早命丧黄泉,真要还,一条命还不够呢!’
海蝶望着他,心头感动,却也感到一丝自惭,‘夜煞任务多半凶险,主子并非只护过你,我与莫霄亦亏欠主子许多,这件事不该由你一个人去扛。’
‘我曾治愈陛下少年征战时的旧伤,唯有我去,还可能稍微有保命机会。’
‘可陛下会信你吗?’海蝶问。
‘我自有方法。’
‘文衍……’
‘好了,别婆妈了,这不像妳。事不宜迟,天一亮我便会入宫,求见陛下。’顿了顿,他又吩咐:‘这件事,千万先别让莫霄知道,否则他一定会蠢到自己冲去当替死鬼。’
海蝶心头一震,他们三人几乎朝夕相处,文衍怎可能会不知情?她不由垂下头,掩饰自己的心情。
身为夜煞,她不该对任何人有感情,但是……
‘海蝶,我走了。你们……好自为之。’文衍潇洒转身而去。
*
太卜宫内,遥姬用一小木勺舀起药炉内的浓稠液体,凑近鼻尖处一嗅,寒蛇毒已成,她欣慰一笑。
她正准备将寒蛇毒收起,子神忽神色紧张地跑来,‘主子,不好了,禁军大统领不知为何下令,已将太卜宫团团包围住了!’
遥姬脸色一变,忙道:‘你速将寒蛇毒藏好,并将尸体藏入密室,我去瞧瞧出了何事?’
遥姬走出炼药房,子神为争取时间,不顾药炉滚烫,直接隔衣端起,迅速离去。
遥姬来到太卜宫大殿,只见大批禁军正浩浩荡荡闯入,大统领见到她,大喝一声:‘拿下!’禁军立即团团将遥姬围住。
‘这里可是太卜宫,哪容得下你们这些无名鼠辈乱闯!还不快给我滚!’遥姬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谁知禁军后方忽一道冷声传来:‘禁军没资格擅闯太卜宫?那朕呢?’
禁军一分为二,梁帝脸色阴沈由后走出。
梁帝为何忽然来到太卜宫?还命禁军团团包围?遥姬心中惊疑不定,表面仍力求镇定,恭敬跪下,‘遥姬参见陛下。陛下亲临太卜宫,不知所为何事?’
梁帝使个眼色,身旁的大太监张锦将一封信呈给遥姬,正是摘星先前呈给梁帝、口口声声质疑马府灭门另有隐情的那封信。
遥姬接过,扫了一眼,依旧气定神闲:‘遥姬敢问陛下何意?’
‘妳可知此信来历?’梁帝质问。
‘信末有官印,此为段家老仆给马郡主之信。’
梁帝脸色更加阴沈,‘妳从何得知此信乃段家老仆所给?还是给了马摘星?’
遥姬心中一惊,只因此信是她一手所捏造,一时大意,一经梁帝问起,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就露了馅,她不由神情紧张,忙解释:‘遥姬绝不敢欺瞒陛下,遥姬的确擅自以陛下名义安排马郡主前去段家老宅,只因不愿见到马郡主与渤王感情破裂,但又担心横生事端,因此暗中派人监视,才知段家老仆给了马郡主如此一封信。’
梁帝俨然不信她的说词,‘朕给妳最后一次机会,妳是否捏造此信,意图煽动马摘星对马府灭门起了疑心?’
遥姬仍死硬不认,‘不,遥姬不知何人故意诬陷?’
梁帝脸色铁青,‘是否为真,一查便知。来人!给朕搜!’
大统领立即指挥兵士仔细搜查太卜宫里里外外,梁帝则坐在一旁等待。
遥姬心中忐忑,眼神不时飘向炼药房,虽房中另有密室,但难保……
过了一会儿,大统领现身,身后两名士兵抬着一具小小尸首,正是红儿。
梁帝起身,来到红儿尸首前,痛心道:‘看来文衍所言不虚!他见这女孩貌似亡妹,一时心软,手下留情,却被妳发现,暗中利用要挟,要他与妳共谋设局陷害马摘星!’
遥姬一惊,她全盘计划,毫无破绽,何时冒出一个文衍?
‘陛下!文衍血口喷人,这想必是他故意栽赃——’
一名禁军匆匆出现,手里拿着一军印与数枝花草,那花草只有血红花朵,却无任何枝叶,状甚奇特,正是狼毒花。
‘陛下,此乃段大人军印!’那名禁军道。
梁帝怒目瞪向遥姬:‘妳还有什么话说?人赃俱获!若非是妳利用红儿要挟文衍,再用段家设局、伪造书信,这尸首与军印怎会在妳太卜宫里?’
遥姬自知被栽赃,正想解释,又听梁帝怒道:‘妳还利用狼毒花,诱使友文兽毒发作,难道妳敢否认?还是妳要告诉朕,是友文背着朕故意不杀红儿,他对朕不忠了?’
遥姬暗暗咬牙,这文衍看不出好深心机,真真假假,虚中有实,再加上几样她无法解释的栽赃,竟让梁帝对其说词深信不疑。
她知大势已去,自己此刻无论再说什么,梁帝都不会相信。
梁帝生平最恨被欺瞒,遥姬又深得他倚重,他痛心地看着遥姬,‘看来之前妳假意替朕测试渤王,也不过是装模作样,取得朕之信任后,再一手遮天,报复友文!遥姬,妳可真够险毒!来人!将此女押入天牢!’
两名禁军随即拉起遥姬,架着她离去。
子神机警,没被禁军搜到,却也无能救主,只能眼睁睁看着遥姬被带走。
梁帝余怒未消,下令:‘把这太卜宫给我封了!’
待梁帝稍微冷静下来后,张锦才趋前问:‘陛下,那文衍要如何处置?’
梁帝沈吟,‘他到底治愈过朕的旧伤,且及时回头,据实以告,死罪可免,然活罪难逃。’梁帝眼神透出一股冷厉狠辣,‘断了他全身经脉。’
‘那马郡主?’张锦又问。
‘放了。’梁帝顿了顿,‘要遥姬去她面前认罪,让她别再对马府灭门起疑心。’
梁帝思忖,这马摘星自小聪颖过人,观察细微,绝非池中之物,迟早有一天会挖掘出真相,届时便无法再利用马家军,他本打着如意算盘,派马家军攻打太保营,此地乃晋国边防重镇,亦是军粮辎重集中处,晋军驻防精锐,任何军队一去,无论胜败,必元气大伤。而战场上刀剑不长眼,找个机会做掉马摘星,说成是意外或嫁祸于晋,也不会有人怀疑。
只可惜,朱友文兽毒发作,一时三刻无法率兵攻晋,多少打乱他的计划。
其实兽毒并非无解,但那是他控制朱友文的最后一道手段,不到最后紧要关头,他宁愿让朱友文受尽兽毒发作之苦,也不愿让那人替朱友文解毒。
牢牢掌握所有人生死的,是他!谁都休想反抗他!
*
一只金雕在奎州城门上空盘旋,金雕的主人正在城里逛大街,睹物思人,虽然他思念的那个人,心里根本没有他,只有一头笨狼。
男子见到卖糖葫芦的小贩,走了过去,买了根糖葫芦,咬在嘴里,虽是甜的,心头却是微酸。唉,怎就是忘不了她呢?
疾冲嘴里咬着糖葫芦,见到对街一间被大火烧毁的小酒馆,随口问:‘前几日走水了?’
小贩叹了口气,‘可不是吗?这间小酒馆啊,从前摘星郡主可爱在那儿看皮影戏了,掌柜还烧得一手好菜,只可惜好人不长命,掌柜和他女儿都死于非命。’
一听到‘摘星郡主’名号,疾冲立刻来了精神,追问:‘怎说是死于非命?’
小贩道:‘原以为就是普通失火,没想到前日,十几里外的樵夫在河里发现了掌柜的尸首!赶紧报了官!这才知原来谋害是真,失火只是障眼法,掌柜的独生女红儿下落不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那凶嫌捉到了没?’疾冲问。
‘别提了,那掌柜素来与人为善,也没啥仇家啊!官府至今摸不着头绪,只好开出赏银,能协助破案者,赏金十两呢!’
‘十两?’这点小数目,以往疾冲可不会放在眼里,不过这件事多少与摘星有关,他倒是有些兴趣。
他又向小贩打听了几句,是夜便摸黑溜进了衙府的停尸房,里头正巧只有一具尸体。
他死人见得可多了,丝毫不怕,点起火烛,掀开尸体上的白布,只见尸体湿淋淋的,照理尸体泡水,理应肿胀甚至面目难辨,但方掌柜的尸首却依旧完好,疾冲不由暗暗生疑,举起火烛更加仔细检查,只见尸体底下有些微血水渗出,疾冲打开衣服,见尸身侧腹有一包扎完好伤口。
这就奇了,先砍了他又救他?最后又把他推入河谷里溺死?
不,真是溺死吗?他更仔细检查,终于在尸体的后方颈子上,发现一朵隐约紫色七瓣花印。
疾冲愣了愣,转花毒?这不是大梁的朝廷密毒吗?区区一名小掌柜,梁国朝廷为何如此小题大做?
他将火烛移到方掌柜脸前,拍了拍那冰冷僵硬的脸颊,‘老兄,你究竟招谁惹谁了?又和摘星郡主有何关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