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妳吧。’朱友文见到她眼里的浓浓的悲伤与思念,不禁心软。
‘还是给你吧,反正我还有糖葫芦。’她终于转过了头,不再看他。
没想到他也爱吃肉包,这点,也和狼仔那么相似……
朱友文如何不知她是想起了过去的狼仔,心中感动的同时,一阵苦涩袭来。
他多么希望此刻自己就是狼仔,陪她逛街吃糖葫芦、吃肉包,就只是如此简单的小小愿望,却难如登天。
他见摘星脸色仍显苍白,想关心,却又不怕太过明显,正犹豫间,忽听萧老板的声音响起:‘哎唷!姑娘!妳的意中人回来啦?’萧老板望向朱友文,热情招手,‘这位公子,要不要替这位姑娘射上几箭,赢得这玉蝶?她可是喜欢得不得了,情有独钟哪!’
朱友文望了一眼萧老板手上的玉蝶,又看了看摘星,走上前,在萧老板面前扔下银子。
摘星一愣。
‘这位公子好爽快!这边请!’萧老板眉开眼笑。
她忙道:‘殿下,您不必——’朱友文打断她:‘本王只是手痒,想看看这赌注有多刁难。’朱友文拿起弓,调了调弓弦。
胖墩墩的萧老板跳上台子,扯着嗓子喊:‘来来来!都动起来,推铜圈!’
几名伙计立即推动铜圈,射箭处距靶心约有八十步距离,中间有三、四个铜圈悬空来回晃动,朱友文正拉弓瞄准,后方约一百步距离处有人比他更快放箭,嗖的一声,箭矢穿过铜圈后命中靶心。
一旁的观众看着靶心上的箭尾羽毛仍不住抖动,个个傻了眼,好一阵子后才有人爆出喝彩,催促萧老板将玉蝶拱手送佳人。
‘妳想要这玉蝴蝶啊?早说嘛!’射箭之人正是疾冲,他得意洋洋地走到摘星面前。
摘星却摇摇头,道:‘我真的没——’
嗖的一声,朱友文来到距靶心一百二十步处,一箭射出,同样是穿过铜圈,命中靶心!
围观路人更是大声叫好,今日真不知是什么日子,居然能在大街上见到两名如此厉害的神射手比试!
唯有萧老板急得抓耳搔腮,见鬼了,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这玉蝴蝶真要白白拱手送人?萧老板急中生智,厚脸皮道:‘两位客倌,恭喜!这才第一关哪,小试身手,送的不是玉蝴蝶,是这玉戒指……’他连忙从肥胖的大拇指上脱下一枚玉戒指。
观众看不下去,鼓噪道:‘一开始明明说的就是玉蝴蝶嘛!想要骗谁?’
朱友文与疾冲对周遭的吵闹充耳不闻,两人彼此对看,眼神互不相让,较劲意味十足,摘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她心里居然还是有着期待。
疾冲目光盯着朱友文,从怀里掏出银子,扔向萧老板,挑衅笑道:‘老板,你这第一关难度也太低了,你把那铜圈再多上一倍吧!我若射不中,那什么玉戒指的也免了!’
萧老板一听,喜不自胜,忙连声答应,摆了摆手要伙计再上更多铜圈。
疾冲拿起弓,一面瞄准靶心,一面道:‘别说是只玉蝴蝶,只要摘星想要,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替她射下!’
嗖的一声,居然又是一箭穿过,准确命中。
众人欢呼喝彩,萧老板只觉眼前一片黑。
朱友文看了摘星一眼,一箭稳稳射出,同样一箭穿心,且箭矢尖端竟从疾冲那支箭的箭尾处直接将箭剖成了两半!
萧老板简直要昏倒。
他就只有一只玉蝴蝶啊!
疾冲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这厮在摘星面前就喜欢逞威风了?他偏不让他如意!
‘老板!你有多少铜圈全给我摆上了!要是射不中,我连本带利还!至于这玉蝴蝶,我和他之间,技高者得,如何?’疾冲拿出自己的钱袋,沈甸甸地放在萧老板手上。
朱友文看都没看疾冲一眼,似是懒得搭理,却点了下头。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两男争一女,且两男不论外貌气度与箭术皆不相上下,不少年轻姑娘都暗暗羡慕摘星,但摘星明白,朱友文未必是真想取悦她,只不过是不想在疾冲面前示弱罢了。
萧老板手里紧握着疾冲的钱袋,喜出望外,抹抹额头上的汗,跳下台子,亲自和伙计们把所有的铜圈都找了出来摆上,层层迭迭有十几个,一时竟数不清。
路人再度鼓噪,纷纷责备萧老板做人不老实,这么多铜圈挡着,怎么可能射得中靶心?
疾冲拔出腰上的剑,朝萧老板道:‘老板,这回我能用自己的剑吗?’
萧老板做多了买卖,也有些眼光,见那剑不过寻常水平,不是什么斩金削铁的名贵宝剑,顶多砍歪几个铜圈,他有恃无恐,点头答应。
疾冲将剑上弓,暗暗在剑上贯注内息,一松手,剑身爆出一阵寒光直朝靶心飞去,所到之处,无往不利,挡路的铜圈瞬间被剑刃所附内劲断开,叮叮当当落了满地,众人只觉眼一花,下一刻,长剑已牢牢钉在靶心上,只是剑柄禁不住强劲内力折腾,摇晃了几下便脱落在地。
这已经不是比拼射箭技术,而是纯粹比试功力修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硬碰硬,只为夺得玉蝶,逗佳人一笑。
疾冲嘴角微扬,望向朱友文,只见他手已放在剑柄上,似乎也想一搏,但最后却缓缓放开了手。
他选择了放弃。
摘星见他断然放弃,不免有些失望,但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朱友文那把剑的剑柄上,再也移不开,总觉在哪儿见过。
疾冲大乐,朝萧老板喊道:‘老板,他连剑都不敢拔了!这局是我赢了!这玉蝴蝶该是我的了吧?’
萧老板万般无奈,一脸心痛地将玉蝴蝶双手奉上。
伴随着围观者的喝彩声,疾冲得意洋洋地转身想将玉蝶交给摘星,却见佳人已不见踪影。
他再转过头,愕然发现朱友文也不见了。
疾冲不禁气结,玉蝶也不要了,随手扔还给差点没喜极而泣的萧老板,推开人群去找摘星。
*
朱友文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郡主还要跟到何时?’
她一路跟着他,怀里的铜铃响石随着细碎脚步轻微碰撞,发出细微声响,别说是在嘈杂的大街上,即便鸦雀无声,一般人也要极为专注才能听见。
但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听出她的脚步虚浮,气息微促,怕是重伤未愈,她甚至得稍微停步歇息,再急急赶上。是因为箭伤的关系吗?她可有按时服药?晚上睡得好吗?她为何不在宫里好好休息,偏偏要跑出宫外,劳累身子?
太多太多的关心,他却无法问出口,只能背对着她,用冷漠来掩饰。
摘星原本只是想多看几眼他腰上那柄剑,不料行踪早被识破,愣了愣,随即苦笑:这个人不管在哪里,总能找到她,这一点也和狼仔那么相似。
她胸口箭伤一阵闷痛,忍不住深吸几口气,谁知一口气上不来,咳了几声,更加牵动伤口,疼得她一时说不出话。
朱友文转身,神色难掩忧心,‘郡主为何不在宫内好好休养?这咳疾是怎么回事?太医看过了吗?’
他突然流露的关怀让摘星愣了愣,但她随即想到,他其实真正关心的,只是她身后所代表的马家军吧?
‘伤后体弱,吹了点风便咳嗽了。’她又仔细看了一眼朱友文腰上的剑,正想开口,疾冲追了上来,一把扯过摘星,关心问道:‘妳还好吗?他没对妳怎么样吧?’
一枚轻薄的青色香囊忽从她身上掉出,朱友文立即顺手抄起。
是他送给她的七夕香囊。
没想到她至今仍随身携带。
往事历历在目,当时柔情蜜意,如今已是身不由己。
他一时之间竟无法言语。
‘请殿下归还香囊。’摘星朝他伸出了手,冷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那是她仅有的回忆,是她相信,他曾经对她真心过的证据。
朱友文看着香囊,似嘲笑自己的愚蠢,竟随手一扔,香囊被一阵风卷去。
‘不过是一时戏言,早该随风而逝。’他装作不在意,心中却比她还要难舍。
那是他永远给不起的承诺。
摘星错愕不已,眼睁睁看着香囊被风卷去,越飞越远、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他怎么可以!
她痛恨朱友文如此轻贱她所珍惜的一切,怨恨他竟连这一点回忆都不愿留给她!
她强忍激动,不免又牵动伤口,疾冲见她脸色一阵阵发白,忙问:‘妳没事吧?那香囊,要我去替妳追回来吗?’
‘不用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扔了,也就算了。’明明心痛到彷佛入了骨髓,但她强撑着转过头,装作不在乎。
假装久了,是不是就能变成真的?
既然朱友文要她心死,那么恭喜他,他达到目的了。
‘我伤口不舒服,我们走吧。’摘星对疾冲道。
疾冲不满地瞪了朱友文一眼,转过头,拉着摘星的手腕离开。
两人走远后,朱友文并未离去,而是转过了身子,仰起头,像在寻找什么。
一只彩蝶在风中轻舞而过,振翅似无声。
蝴蝶随风而去,他亦想跟着蝴蝶而去。
他是狼仔,还是朱友文?
庄周梦蝶,究竟是谁梦见了谁?
*
摘星挣开了疾冲的手,停下脚步。
她内心依旧难掩激动,嘴唇微微发颤,只觉朱友文如此轻贱她曾付出的感情,令人心痛。
‘别难过了。’疾冲低声劝道。‘那种人,不值得为他伤心。妳该好好看看眼前人才对。’他笑着比比自己。
摘星内心苦笑。她不是不感激疾冲这段日子以来的陪伴与关心,他没有食言,努力想要当她的第二个狼仔,但是她的心,在最初萌动时便给了狼仔,在懂得情爱滋味时给了朱友文,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剩余能分给疾冲。
疾冲也知急不得,并不勉强她,仍旧默默守候在她身旁,这让她更感愧疚。
他永远都不会是第二个狼仔,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狼仔。
两人前方不远处,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小贩正在叫卖。
‘我想吃根糖葫芦,妳等等。’疾冲追了过去。
她这才发现,自己手里一直紧紧握着那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不曾放开。
虽已是夏末,白日天气依旧炎热,糖葫芦上的麦芽糖融了许多,甜香更甚,竟让一对蝴蝶误以为是花蜜香,摇摇摆摆地飞了过来,绕着她的手打转儿。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原来心给了一个人后,即使那人不要,也无法再交给他人了。
蝴蝶一前一后飞起,她伸手想去拦下,却半途迟疑,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两只蝴蝶在她手心前后转了几圈,绕到她身后,她转过身,目光追随着这对彩蝶,然后落在一个人影上。
是朱友文。他并没有离去,而是远远站在一座桥上,背对着她,人群熙熙攘攘,不断经过他身旁,他却文风不动,只是抬着头,彷佛在专注寻找什么。
那对蝴蝶随着一阵微风,朝着朱友文的背影而去,蝴蝶飞向左边,他并未回头,脸却略转往左边,蝴蝶忽又飞向右边,他的脸也跟着转向右边,彷佛背后生了眼睛,看得见蝴蝶的踪影。
亦或是听见了蝴蝶振翅声?
摘星越看越是狐疑,越看越是惊异。
蝴蝶飞到了朱友文面前,他痴痴望着蝶影,看着两只蝴蝶越飞越远,双双对对。
他往前走了两步,身旁的柳树枝叶微微摆动,有风吹拂。
他抬头左右张望,又往左走了两步,然后停下,缓缓举起手掌。
柳树依依,细叶忽一阵纷飞,稍早前他扔弃的那枚青色香囊,居然从柳叶间冒出,被风吹得卷了轻轻几圈,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看似毫无头绪,不知究竟要落在何方,让人看得好生焦急,然朱友文气定神闲,手掌稳稳伸出,只见那香囊又转了几圈,最后乖乖落在他的手心里。
彷佛他看得见无形的风,能掌握风的行踪。
摘星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他看得见风?这世上除了狼仔,还有谁能看得见风?
‘妳的糖葫芦都化掉了,吃根新的吧!’疾冲忽递过来一根新的糖葫芦,挡住她的视线。
她连忙推开疾冲的手,朱友文却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她依旧不敢置信,但细细思索,也许朱友文与狼仔那么相似,并不是巧合……
朱友文真的是她的狼仔吗?
是啊,她怎么没想过,要能背负着她从悬崖跳下,而且毫发无伤,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办到,只有从小在深山里长大的狼仔,才有如此的勇气胆识与身手。
越是回想过去与朱友文相处的那些蛛丝马迹,他就是狼仔的事实便呼之欲出,可他为何要隐瞒?
她又喜又忧,神情忽而激动忽而沈思,疾冲在旁看得一头雾水,‘喜欢糖葫芦到这个地步吗?那我全买下来送妳如何?’
她想起狼仔曾经是如何不顾自己性命也要冒险闯入马府搭救小狼,念头一转,这样的狼仔长大后,又怎么可能狠心将大殿下留在战场上等死?
‘疾冲,’她认真问道:‘若一个人少时便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营救同伴,这样的人长大后,会对至亲之人,狠心不救,只求自己苟活吗?’
疾冲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天生的血性汉子,即使想回归平淡,一到紧要关头,热血自然沸腾,怎可能见死不救,只求自己活命?’
疾冲这番话让她更加确信,若朱友文真是狼仔,那么当年大殿下之死,必有隐情。
‘疾冲,谢谢你!’她心中的谜团终于稍微解开。
疾冲虽不知自己到底做对了什么,不过有人道谢,他自是受用。
她略加思索,对疾冲道:‘今日已晚,疾冲,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去见四殿下好吗?’
疾冲不疑有他,爽快点头答应,浑然不知摘星正盘算着在朱友贞面前,要揭穿一个他无法想象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