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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马郡主说沿途有人欲加害于您,因此连夜赶来警告。’文衍道。
朱友文知她牵念自己安危,心中感动,却故意露出厌恶表情,‘不过是道听途说,妇人之仁!’
‘主子,要护送马郡主回王府吗?’文衍隐约猜出主子口是心非,却未点破。
朱友文正沈吟间,一名绿衣舞娘与他对上了眼,那舞娘身段窈窕,眼如春水,面若桃花,黑发上点点珠翠随着轻盈舞步摇晃,煞是动人。
他心念一动,吩咐文衍:‘带她过来。’
不一会儿,文衍带着简单梳洗完毕的摘星到来,她连日赶路,几乎没怎么歇息进食,小脸苍白,眼下更是浓浓青紫,她勉强打起精神,走入宴席,只见歌舞升平,酒池肉林,极尽奢侈,她不禁暗暗皱眉。当年马瑛治理奎州城,克勤克俭,以身作则,从未有过如此奢华飨宴,这魏州城主好大阵仗取悦朱友文,图的是什么?升官发财以便搜刮更多民脂民膏吗?
女子清脆笑声伴随着浓浓香粉胭脂传来,摘星一眼就望见坐在宴席上的朱友文,一名美艳绿衣舞娘依偎在他怀里,丰若有肌,柔若无骨,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搂着那舞娘,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摘星当场只觉彷佛有道雷将她整个人劈成两半,连心也劈成了两半!
他是她未来的夫君,竟如此大方与其他女人寻欢作乐?还丝毫不避嫌?
这是把她摆在了哪里?
朱友文瞧见了她,脸上故意露出扫兴模样,依偎在他怀里的舞娘察言观色,以为马摘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便继续躲在他怀里,甚至示威地朝摘星笑了笑。
浓烈的妒意与愤怒几乎要将摘星淹没,她转身便想离去,朱友文喊道:‘站住!’
她停下脚步。
朱友文站起身,刻意在她身后大声道:‘郡主既然已婚配给本王,理应自重身分,好好的渤王府不待,却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跑出来抛头露面,惹人闲话!’
这下不止绿衣舞娘,宴席上众人也纷纷一愣,停下动作,所有目光全投在马摘星身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渤王妃到了?为何无任何通报?渤王妃又为何独自前来?
‘郡主明明不该来,却偏偏出现,明明不该插手,却恣意妄为,如此离经叛道,是想触怒本王吗?’朱友文用力将酒杯摔落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摘星羞怒交加,不明白朱友文为何在众人面前如此羞辱她!
但她仍努力挺直背脊,努力忍着泪水,转身朝着他朗声道:‘摘星不过是忧虑殿下安危,特前来禀告,请殿下多加防范。如今目的已达,摘星明日便将返回渤王府。’她深吸口气,硬是挤出得体微笑,后退数步。‘渤王殿下,众位宾客,打扰了,摘星先行告退。’
那绿衣舞娘瞟了她一眼,掩嘴窃笑,席间纷纷出现嘲笑、奚落目光,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这个渤王妃有多不受宠!
摘星面红耳赤,加快脚步离去。
她根本是自取其辱。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不觉又燃起期待,回过头,却是莫霄追了过来。
‘郡主。’
‘是三殿下派你来的?’
朱友文终究多少还是担心她的,对吧?
‘殿下怕郡主不肯轻易离去,特派我送您回房休息。’
她燃起的那么一点点期盼,瞬间熄灭。
她低下头,长长睫毛上闪过晶亮泪光,眨了眨眼,在泪水就要滴落时,转过了身子,背对莫霄。
‘三殿下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她轻声问。
莫霄只道:‘郡主,您长途奔波,请先回房休息,明日海蝶会护送您回京城。’
她抹去泪痕,转头望着灯火通明的宴席,人人饮酒作乐、笑语如珠,更显她的处境落寞不堪。
那个教她射箭、送她香囊的人,去哪儿了?
*
摘星躺在床上,尽管一身疲累,却哪里睡得着?
娘亲离世的时候,她落过泪。爹爹被杀、马府灭门时,她落过泪。
可为了一个喜怒无常、忽冷忽热的男人,如此痛苦,伤神落泪,值得吗?
马摘星,妳也太没出息了!
但一缕情丝已经系在了他身上,不由自主。
窗外忽传来敲打声,过了一会儿,她才起身,抹了抹哭肿的双眼,前去开窗。
如她所料,果然是疾冲。
‘马摘星,妳和渤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两口闹别扭了?’疾冲开门见山便问。
她不欲在别人面前多谈自己的感情,面色一沈,‘你快走吧,免得被别人发现。我好歹也是未来的渤王妃,三更半夜,与陌生男子窗前交谈,岂不落人口实?’
‘妳觉得渤王真的会在乎吗?’疾冲反问。
摘星默然不语,半晌,凄然道:‘你都知道了?’
疾冲点点头。
在宴席间发生的一切,早有多事者传了出去,甚至加油添醋,说道渤王与未来的渤王妃感情有多不睦,两人甚至在宴席上大打出手,渤王震怒,命人将马摘星押出,连夜送回京城。
‘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摘星不是在问疾冲,而是在问她自己。
‘我倒不这么认为。’疾冲难得认真。‘很有可能,是渤王面子拉不下。’
摘星一脸疑惑。
‘唉,这你就不懂了。’疾冲经验可丰富了。‘男人嘛,出门在外,总难免风流一下,更何况他又是王爷,总不好推拒,给人难看是吧?’
‘但也犯不着当众羞辱我。’摘星愤然道。
‘也许他是故意的,免得落了个妻管严的臭名。’疾冲耸耸肩。‘加上几杯黄汤下肚,难以控制情绪,我猜,他现在八成后悔了。’
摘星有些被说动了,疾冲加把劲怂恿:‘妳一听他途中会遭遇危险,立即奋不顾身赶来警告,谁不感动?要换作是我,疼妳宠妳都来不及了!只是位高权重,总有门面要顾,不能像我这样随性,半夜来敲姑娘家的窗户!’
她低头不语,细细回想,朱友文送她香囊,也是以为她熟睡时悄悄潜入她房里,也许真如疾冲所说,像朱友文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会多少顾及自己的颜面。
她现在开始觉得自己莽撞了,一遇上与朱友文有关的事,她往往任由情感驱策,只顾着一心讨好他,而没有看透许多细节吧?
疾冲见她脸色稍缓,笑道:‘如何,心情好些了吧?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妳还是笑起来比较漂亮。’
摘星被他逗笑了,一笑,心情也恢复不少。
‘好啦,妳笑了,我就放心了。我得溜回去了。’疾冲潇洒道别。
‘疾冲!’
‘怎么了?’他停下脚步。
‘谢谢你。’
‘别谢我。’他笑道。
因为朱友文很快就会死在他手里,他只希望到时摘星可别太伤心哪。
*
朱友文被那绿衣舞娘灌了不少酒,难得喝得微醺,他回房欲休息,大老远就见到自己房内闪着烛光,莫霄一脸为难地守在门口。
‘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
‘主子,郡主说怕您饮酒过度伤身,去厨房做了解酒汤,在房里等您……’莫霄偷觑主子的神情,果然面色阴沈。
朱友文恼火,粗鲁推开门,房内的摘星随即站起,低声道:‘殿下今晚喝了不少酒,怕耽搁明日行程,我做了些解酒汤,殿下服用后请早些歇息。’她欲离开房间,他忽然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又她拉了回来。
‘殿下?’
‘妳为讨我欢心,可真是不屈不挠啊。’他嘴里微喷酒气,醉眼有些朦胧,看着眼前自己苦苦爱慕却不得不狠心推开的女人,心中天人交战,手不由得一紧,摘星吃疼,轻轻呻吟。
一股热流忽从腹间涌上,他是个正常男人,自然会有欲望,酒能乱性,加之他心情躁动,一时之间情难自己,低头欲吻摘星。
她没料到他会突然轻薄自己,本能闪开,‘殿下,您醉了!’
‘你不是想替我解酒?来啊!’他欲强吻她,嘴唇擦过她的脸颊,摘星从没见过他如此反常举止,吓得六神无主,浑身僵硬。
她想挣脱,但他箝制她的臂膀如铜墙铁壁,将她牢牢困住,朱友文忽将她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她尖叫一声,双手拚命捶打他的胸膛,对他而言却根本不痛不痒。
‘殿下!请……请自重!我们尚未成亲!’
他将摘星扔到床上,笑道:‘妳迟早是我的人!’
她一愣,停止挣扎,身子僵硬地躺在床上。
他说的没错,迟早要发生的,不是吗?
若是……若是她愿意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回心转意?
她心一横,闭上双眼,不自觉咬起下唇,身子瑟瑟发抖。
当他的大手碰到她的身子时,她颤抖得更是厉害,浑身发烫,脸颊湿凉,原来泪水已不受控制地由眼角溢出。
若她有勇气睁开双眼,便能见到,在那短短一瞬间,朱友文脸上出现的不忍。
她为何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为何就是不愿放手?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对他死心?
‘扫兴!’朱友文退下床,转身背对她,‘郡主如此委屈,倒像是我强逼妳了!既然妳不想,就出去!’
她睁开眼,见到他站在床前的背影,是的,她的确害怕,但哪个女孩子不是这样的?事情来得突然,她毫无准备,但这并不表示,她不想把身子交给他……
他们总会是夫妻的,不是吗?
她缓缓下床,整了整衣裳,羞红了脸,细声道:‘殿下……我只是有些受惊……若殿下真想与我成为真正夫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如蚊蝇,但每一字每一句,他都确确实实听见了。
她鼓起最后的勇气,想去牵他的手,他却狠狠一把甩开,更往前走了一步,离她更远。
‘马摘星,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妳不再如此纠缠?’他背对着她,语气痛苦。
‘可殿下不是曾与我互表心意?为何一夕之间,全变了?’她不敢置信。
他终于转身面对她,眼里毫无柔情,‘天下哪一个男人,在听到一个女人愿意与他生死与共时,不会意乱情迷?我不过一时心动,可当妳说道,妳希望我俩之间,没有欺骗,也不会有任何谎言,我才发现,我做不到!’
他硬逼着自己狠下心,看着她的双眼,看着她是如何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看着她的真心是如何被他摧残!
多么讽刺!他曾希望能够护她、爱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可如今伤害她最深、狠狠践踏她自尊的人,却是他自己!
可是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要推开她!
‘我虽无法真心对妳,但兴起玩玩也无不可,谁知妳如此扫兴!马摘星,说实话,若非陛下赐婚,妳根本不会是我想要的女人!’
她心中一震,彷佛晴天霹雳打在身上,脑袋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所以……所以近来他对自己的种种刁难、冷落与不满,不过是想逼她知难而退?别再对他痴心妄想,以为他会真心待她?
认清事实的那一瞬间,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男人、逃离这个地方,逃得越远越好!
可她的双脚不听使唤,动弹不得,只有泪水扑簌簌流下,无声哽咽。
他怎么能不听见她落泪的声音?
他怎么能忽略她几乎要窒息的无声哽咽?
可他不能!
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了,站在门口的,是那名显然已重新盛装打扮的绿衣舞娘,娇滴滴道:‘渤王殿下,小女子绿芙,城主要我今夜来好好伺候您。’眼角余光瞄到哭得小脸胀红的马摘星,心中暗自得意:只要入了渤王的眼,日后少不了荣华富贵,纵然当不了王妃,但一个得宠的妾,比起不受宠的正宫,在男人心目中,份量自然更重些。
朱友文上前一把绿芙搂入怀里,朝摘星道:‘还不走?想留下来看这位绿芙姑娘如何娇媚动人、取悦本王吗?’他捏起绿芙的下巴,笑道:‘郡主若想留下在旁学着点,也不是不行,或许日后表现能更进步些——’
‘朱友文,你无耻!’她受够了,满脸羞愤,逃出房外。
他看着她离去的落寞身影,眼神满是痛心与不舍,同时也重重松了口气。
她从此会对他断念了吧?
‘殿下,碍眼的人已经离去,我们是不是——’绿芙腻声撒娇到一半,朱友文便把她推到门外,喊:‘莫霄!’
莫霄上前。
‘把她送走。’朱友文吩咐莫霄。
‘殿下?把我送走?送到哪儿?’绿芙一头雾水。
‘从哪儿来的,就送回哪儿去!’朱友文看都不看她一眼,重重关上房门。
那碗已凉掉的解酒汤仍放在桌上,他拿起,缓缓喝下。
凉意直透心肺,苦涩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