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鹰嘴山匪寨借宿一夜,翌日拂晓,趁着日头未出山,天儿还不太热,苏晏一行人就下了山,继续奔赴延安府。
王武、王辰给他送行。苏晏在马车旁交待他们:“劫几个为富不仁的豪绅也就罢了,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也别轻易害人性命。”
贼头兄弟俩点头称是。苏晏又把王辰拉到一旁,低声责骂:“尤其是你!再敢欺男霸女,法不容情!找不着相好,就去逛窑子,别祸祸良家,否则日后就算招了安,也要治你奸/淫罪,听见了?”
王辰一听,知道兄弟俩在门外的交谈被他知晓,又尴尬又羞惭,低头说:“我知道了。以后不敢再犯。”
苏晏这才缓了脸色,挥挥手道:“回吧,好自为之。”
车轮碾着凹凸不平的山路,两辆马车在缇骑们的护卫下逐渐远去。王辰啧了一声,对他哥抱怨道:“明明你也同意一起玩,为什么只骂我一个?”
王武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因为你嗓门比我大。”
三日后,延安城的城墙已遥遥可见。
在城外驿站勘合过符契,驿丞不敢怠慢,忙亲自将御史大人迎往上房。苏晏却不急着回房,站在驿站大院门口,见官道对面百丈外,空地人群聚集,周围搭了遮阴的棚子,似乎是个临时市场,便问:“对面是什么?”
驿丞答:“是个牙行。因官道人来人往,有不少商贩沿路摆摊,便有牙子自发成市,为买卖双方穿针引线,做些肉盐豆谷生意,还兼居停货物、安顿客商、代雇车船人丁等。”
哦,古代中介公司。苏晏觉得新鲜,就撺掇荆红追和他一起过去瞧热闹。褚渊听见了,不放心,亲自带了七八个侍卫同去。
苏晏本不想引人注目,但褚渊因为他孤身洗澡洗进马贼窝一事,自觉有负圣恩,对不起皇爷的嘱托,执意要跟去,苏晏也只得同意。
结果众星拱月的架势一摆开,精似鬼的牙子们便知道来了个非富即贵的人物,十二分热情地涌上来,七嘴八舌介绍货物。
一个中年牙婆领着几个幼童挤到苏晏跟前,扯开嗓门,用词粗鄙地招呼:“贵人,来看看这几个娃娃,贱卖!看这女娃,多水灵,再养个两三年,就能梳拢了。还有这对双生的男娃,别看瘦,眉清眼秀的,再长开一点就是好小厮,也能cao,也能做粗使活儿,再不济转手一卖,赚的有多无少。”
苏晏还来不及反应,荆红追便将剑鞘往牙婆身前一拦,皱眉喝道:“污言秽语什么,滚开!”
那几个孩童从五六岁到十岁左右都有,头发间插着草标,小的懵懵懂懂,大的哭哭啼啼。后方树旁蹲着几名枯瘦汉子,看着这边,用破破烂烂的衣角揩眼泪。
苏晏恻隐之心顿起,问牙婆:“哪里来的孩子?”
牙婆赶忙道:“不是拐的!一应契书干干净净!这些都是父母自愿发卖,贵人看,树旁那几个就是娃娃的爹。”
苏晏走过去,问:“怎么要卖孩子,自己生养的,不心疼?”
一名枯瘦汉子哭道:“卖出去还能活命,放在家里,要与爷娘一同饿死。”
另一个也说:“辛苦养的马死了,官府要我们赔银子,哪有银子!屋子、田地,能卖的都卖了,就算把两个娃娃也卖了,也只赔得起一半!”
“只求老爷发善心,把我娃娃买了,给口饭吃。”先开口那人跪求道。
“至于我们这些老货,能活一日算一日,死了拿草席一卷埋土里,也就解脱了……”
苏晏看着这些走投无路的农夫马户,长叹一口气,转身走到牙婆面前,说:“这些孩子我全要了,多少银子?”
“十……”牙婆迟疑一下,道,“三十两银。”
褚渊当即喝道:“漫天要价!京城一个十二三岁小厮才卖三两银,还少吃几年饭——”
苏晏抬头阻止他继续说,从钱袋里取出三锭银,交给牙婆。
牙婆喜笑颜开地收了,自取一锭,将剩余两锭递给卖家,又押着孩童们给贵人磕头,嘴里不停说着吉利话。
苏晏没搭理她,径自走到树下,把钱袋丢给那几名枯瘦汉子,说:“这里的钱,够你们赔今年的马钱了。孩子领回去,谁生的谁负责养,再想发卖,天理难容。以后日子好过了,送他们去念念书。”
那些汉子彻底愣住。
孩童们扑过去,爷呀爹呀的嚎叫,大大小小抱头哭成一团。
“……这是遇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汉子们涕泪交加地朝苏晏离开的背影磕头,“活菩萨呀……”
苏晏没了逛集市的心情,回到驿站客房中,心底仍难受得紧,喃喃道:“人活着,怎么能苦成这样?”
他前世生活在和平年代,国家强盛富足,尽管也有贫困人口,但再穷也不至于鬻儿卖女。这一世不说从小锦衣玉食,也是衣食无忧,专心读书进学,从未为生计发愁。金榜题名当了官,身处京师繁华地带,也没有直面过如此惨痛难言的人间疾苦。
荆红追沉默不语,苏晏忍不住问他:“你小时候呢,也这么苦?”
“好一点。爹娘死得早,至少没人卖我。”荆红追语气平静,“八岁那年闹蝗灾,实在没东西吃了,姐姐要自卖,只换一袋陈米。我死活拽着她,还咬了人牙子,险些被对方打死,于是没卖成。”
“你……”苏晏忍不住双手握住他的胳膊,眼眶泛红,喉咙酸涩说不出话。
荆红追看着自己决意追随的苏大人,忽然极浅淡地笑了笑:“我现在好了。”
他平时神情沉寂,眼神冷锐带煞,说话总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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