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收买。”
一名同知点头:“说得在理。若是任由他一查到底,还不得几十颗人头落地。届时你我四个都逃不脱干系。”
另一名同知冷笑:“派人去查他的底细和喜好。看他是好名、好权、好财还是好色——反正我就没见过真正无欲无求的官儿。”
苏晏的确有些头疼。
锦衣卫从上到下五六千人,没办法也没必要全都查,还是得提纲挈领,抓大放小。
仪仗队还好些,这些“大汉将军”们基本就是个彰显天子威仪的摆设,自成一营,冯去恶根本不管。
其他负责管理随驾侍卫的锦衣卫官员,涉及天子出行的安危,个个都要彻查。
北镇抚司传理钦案,权柄最大,同时也是急需清理的重灾区。因为冯去恶掌锦衣卫事又兼揽诏狱,坐镇本卫,从上到下插满了他的亲信。
南镇抚司掌管本卫的法纪、军纪,基本上形同虚设。
如此一梳理,还得先从北镇抚司下手。
苏晏命人将文书档案运至大理寺官署,锁进房间里,又马不停蹄前往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的朱漆铜钉大门依然威严,诏狱依然阴森,但他已不是当初被逼无奈提着食盒来探监的犯官弟子了。
他提出要看冯去恶,镇抚使便点头哈腰地带路,领着他来到诏狱最深处的牢房。
冯去恶被剥除官服,只穿脏兮兮的囚衣,坐在发霉的稻草堆上,脸色阴沉灰暗。看见苏晏露面,他愤恨怨毒的目光从铁栅栏间刺过来,一声不吭。
镇抚使对苏晏说:“苏大人可是要亲审犯人?下官这就命人准备刑具。”
苏晏皱眉:“我不玩这一套,跟一个将死之人也没话说。你转告他,交出党羽名单,不得胡乱攀咬,我便替他向皇爷求个情,改腰斩为斩首。否则,该死多惨就死多惨。”
镇抚使还没来得及应声,冯去恶往地上呸了口浓痰,表情极尽不屑。
苏晏冷冷一哂,不回应他的挑衅,转身走了。
一个堂上官,一个阶下囚,自己多说一个字都是掉价,苏晏才不在乎失败者的白眼与仇视。
回头将诏狱中这些年的案件卷宗又打包了几大箱子,同样运回大理寺。
需要调阅的资料太多,他不可能独自完成,便想了一招:叫来手下所有刀笔吏,列队站好,让他们自报姓名和任职时间,挑出了十几个看着踏实能干、经验又丰富的。
苏晏把暗箱里的证据分门别类地交给他们,逐一进行编号,以免丢失或藏匿。然后让他们对照证据与资料,寻找出涉案官员的具体信息,先草拟出一份名单。
另外还有冯去恶下令侦办的那些狱案,亦需一一勘核,看有没有冤假错案,同时也可以作为清查党羽的证据。
光是去大理寺报道、跑两处锦衣卫官署、搬十几个箱子、挑选人手,就耗费了整整一天时间。
更别提接下来浩如烟海的案卷了,没有半个一个月根本查不完。
申时将近,大理寺的官吏们散值回家。苏晏忙活一天,深感疲惫,手臂和大腿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他坐着马车,慢吞吞往家走,总觉得似乎遗忘了什么挺重要的事。
……沈柒!他险些把这位“性命几丧”的“义士”给忘了。
昨日御门听政结束后,他忙着打理卓岐的遗体送还其家属,又要去詹事府办理职务交接事宜,没空再去探望沈柒,只叫下人传个口讯。
今日又担心不及时搬走锦衣卫相关的文书案卷,被人动手脚,一整天连轴转,这会儿才想起,还有个重伤在床的兄弟呢。
苏晏当即吩咐车夫,改道去沈府。
走进寝室时,苏晏见沈柒趴在床上,闭着眼昏睡,便轻手轻脚上前,揭开他背上新换的纱布,查看伤口。
前天他提炼了不少青霉素,算起来大致够七天的使用量,还叮嘱婢女每隔四个时辰须上一次药。
如今过了两天,伤口不再流脓,炎症也好转许多,再涂几天青霉素,等细菌彻底杀灭,就可以上金疮药,促进去腐生肌,皮肉黏合了。
苏晏松口气,盖上纱布,正要离开床沿,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他低头,看见沈柒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正目不交睫地注视着他。
“让我看看这身官袍……不错。平日见你爱穿青色、蓝色,不想绯红也适合,更显肤白。”沈柒慢条斯理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新官上任,春风得意,不知这两日是否‘看尽长安花’?”
苏晏直觉沈千户有些生气,大概是嫌自己不讲义气,对兄弟关心不够,于是赔了个笑脸:“这两日忙,顾不上来看你,真是对不住。今日刚散值就过来了。”
沈柒拽了拽他的手腕,示意他坐上床,然后说道:“我没怪你忘记来看我。怪的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脸色憔悴了许多。自从东苑回来后,你可吃过一顿正经饭,睡过一场安稳觉?”
苏晏摇头,又笑,笑得挺暖:“这不是来你这里打秋风了么。”
沈柒道:“外面小厅的桌面上,已经摆好晚膳,你快去用。”他的手从苏晏的腕子滑到掌心,揉捏了几下,方才松开。
苏晏发现沈柒在他面前,一贯小动作多,不是摸脸就是搂腰摸大腿,还总爱抱着啃,不禁怀疑这人小时候是不是严重缺乏关爱,故而罹患皮肤饥/渴症。
他薄责似的拍了一下对方的手背,软塌塌地走出去用晚膳。
外间小厅的圆桌上已摆好八菜一汤并主食,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勾得饥肠辘辘,苏晏这才想起中午忙得顾不上用饭,就胡乱填了个街边买的包子了事。
他净完手,风卷残云地吃了一通,一不小心吃太饱,洗漱后不得不在厅中踱步消食。
伺候用膳的婢女见他身上四品常服,比千户大人官阶还高,本有些拘谨畏惧,近身时连头都不敢抬。这会儿忽然发现,官袍内套的分明是个玉雪可爱的少年郎,忍不住偷眼看他,低头忍笑,又悄悄红了脸。
“清河,唉呀……清河。”沈柒的声音从内室传出。
苏晏以为伤势发作,赶忙进去,见对方好端端趴在枕上,四肢舒展,神色安宁,烛光映照下像只捕猎归来的休憩的豹子,正在窝中等候舔舐伴侣的皮毛。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在沈柒身上,见过如此轻松惬意的气息。这个锦衣卫千户,之前留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阴鸷的、狠戾的,手段毒辣,机关算尽,总令他想起沼泽丛林中危险的掠食者,既戒备重重,又充满攻击性。
然而此刻,沈柒在他面前展现出毫不设防的一面,因为极为罕见,就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苏晏慢慢走过去,问:“何事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