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满堂宾客,齐声道贺。看来这个隆重的场面,也是翦长春预先安排好的。铁镜心乃是官家子弟,当然懂得官场规矩,想道:“接了这个印信,我就是朝廷的正式命官了,本来接印,上任可以连在一起来办,他却先催我接印,又给我找了这么多贺客来,这是故意表示郑重呢?还是要先确定我的名份,好叫我不能推辞呢?”
铁镜心猜想是有什么责任翦长春要他分担,果然猜中,只听得翦长春哈哈笑道:“铁大人接了印信,我也放下了一半心事。”面色一端,说道:“今日一来请铁大人接印,二来有事与铁大人相商。”铁镜心已从他手中接过印信,后悔莫及,只得说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有甚公事,请大人吩咐便是。”翦长春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说得好,说得好!正是有件大事,要请铁大人与皇上分忧。”说到这里,备省武师的目光都集中在铁镜心身上。翦长春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道:“皇上即位,已半年有多。只有云南一省送来贡物,其他各省都被劫了。各省贡物被劫的事情,关系着无数身家性命,我们本来想是暂时瞒着皇上,希望能够把贡物追回。现在实在瞒不住了,因此只好请符总管向皇上禀明。皇上天威震怒,现在圣旨已下,没办法只得请铁大人多多出力!”
铁镜心道:“圣旨怎么说?”翦长春道:“圣旨着落在你我身上,将强人拿获,将贡物夺回。”铁镜心吃了一惊,问道:“有没有定下期限?”翦长春道:“以一月为限。若是到期,尚未破获,不但你我担当不起,还有许多人要受牵累。”铣镜心道:“怎么?”翦长春道:“各省督抚,皆得贬官,所有各省押解贡物的官员、武师,也都要被打入天牢,从严治罪。若是破获呢,皇上一来不想张扬此事,二来他初登大宝,也不想大贬群臣;那时不但你我有功,各省督抚也可保全禄位。所以如今各省高手,都已来到京师,听你调度,”铁镜心颤声说道:“听我调度?”翦长春这:“铁大人能够保护贡物安全抵京,对付强人,当有办法。破案拿人,自是非仰仗铁大人不可。”铁镜心道:“我,我能为浅薄,焉能当此重任?”翦长春道:“铁大人何必说谦?想铁大人单身保护贡物,尚可以打退强人,何况如今有御林军和各省高手听你调度,还愁破不了案吗?铁大人若还推辞,只怕在这里的几十位武师,便要先不答应。”各省武师,果然纷纷向他请求,有几个直爽的更大声嚷道:“铁大人,你就只顾你自己的富贵功名,不顾我们的身家性命了?”铁镜心饶是聪明多计,这时也觉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付?
乱哄哄中有卫士进来报道:“符总管符大人到!”众人暂时静了下来,只见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官走了进来。铁镜心认得他是现任的大内总管符君集。翦长春迎上去道:“符总管此来,可是为了贡物被劫的这件案子么?”符君集道:“正是。皇上已准你的保荐,就由铁大人主持此事。原来铁大人也在这儿,那好极了。你已向铁大人说了么?”翦长春道:“说了,铁大人却还在踌躇呢。”符君集哈哈笑道:“铁大人,这是你建立大功的机会来了。还有什么踌躇?”铁镜心道:“贼人飘忽不定,咱们连一点底细也摸不到,一月期限,未免太短!”符君集道:“啊,原来铁大人是顾虑这个么?若是知道贼人的底细,铁大人就该出马了吧?”铁镜心暗暗吃惊,硬着头皮说道:“这个当然。”符君集哈哈笑道:“铁大人大喜,俺老符给你送功名来了!彼案何须一月?今晚便可以教你擒获赃人!”此言一出,合座皆觉得惊奇,铁镜心声音颤抖,讷讷说道:“符总管,你,你是说笑吗?”符君集道:“如此大事,焉有说笑之理?我已打听得清清楚楚,主持劫贡物的两个男女贼人已来到了京城,事不宜迟,请铁大人今晚便去拿贼。”铁镜心这一惊非同小可,极力压制,慌张的神色仍然不免显露出来。
就在这时,忽听得外面守门的卫士大声嚷道:“沐小公爹到!”话犹未了,只见冰磷带了两个随从,不待翦长春迎接,先自闯了进来。这两个随人一老一少,老的年近上旬,少的不过二十余岁,都是一片淡黄色的面皮,貌不惊人,可是他们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亦步亦趋的随在沐磷身后。铁镜心奇怪极了,这两个随从他竟然都不认识!不知沐磷搞的什么把戏、从哪里找来这两随从?心念方动,但见沐磷的眼光已向他瞥来,眼光中似念深意,突然咧嘴一笑,却向着翦长春说道:“哈,这样热闹,翦大人不请我么?”
以沐磷小公爹的身份,谁不奉承,翦长春赔笑道:“我只怕请动小公爹呢。小公爹赏面肯来,那是求之不得!”沐磷道:“我喜欢趁热闹,别的地方我不爱去,到你这儿,有好酒可喝,有新鲜事儿可听,又可以认识这么多好汉,哈,我开心死了,怎么不来对啦,我一进来,就好像听到你们说是今晚要去捉拿贼人,有女的呢,是吗?”翦长春道:“正是为此,所以我们请你的姐夫今晚出马呢。”沐磷道:“我也跟着去瞧行不行?”翦长春赔笑道:敢惊动小公爹。川西武师韦国清说道:“沐小公爹是将门之后,本领非凡,这次我们途中遇盗,沐小公爹就曾大显身手。”翦长春道:“小公爹一定要去,那就随我一道吧。小公爹若是瞧着我们都不行了,再出手也还不迟。”翦长春实是怕沐磷不知天高地厚,胡乱冒险,若有误伤,他担当不起,所以如此说法。沐磷嘻嘻笑道:“那你答应我啦,我但求有热闹可瞧便行。”
沐磷缠着翦长春说话之时,他的两个随从走近铁镜心身边,铁镜心心头一动,问道:“家里有什么事么?”那年少的随从道:“有几位大人来拜访过姑老爷,名帖我收下了。还有一位浙江会宁的太爷留有一个折子给姑老爷,奴才已带来了。”铁镜心听出这少年随从的声音,心中又惊又喜,却故意装出不悦的神色,皱着眉头说道:“这班同乡,不是求事就是募捐,烦死人了。好在折子既然带来,就让我瞧瞧吧。”将折子打开,匆匆一览,便丢下到地下,说道:“果然不出所料,又是求事。折子你带回去,记下他的名字,交给师爷办理,随便荐他到一个小县份里便是,不必再麻烦我了。”那少年随从应了一声,在地上拾起折子。
乔少少一直就在留心那两个随从,总觉得他们有些异样,心道:“这少年随从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怎么却想不起?咳,看他们的眼神,分明是身有武功的人。看他们的气度,也不像下人的样子,咦,这倒是有点奇怪了。”见那少年随从呈上折子,更是疑心,但又不便上前去看。只好待那少年随从拾回折子之后,上前搭讪道:“两位管家是从云南追随小公爹出来的吗?路上多多辛苦了。还未请教高姓大名。”伸出手去,本来是伸向年少的随从,年老的那位却从旁边插手进来,与他一握。
乔少年默运歪功,一股内力从掌心发出。那年老的随从恭恭敬敬说道:“小人张三,多蒙大爷抬举了。不敢请问高姓大名?”乔少少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三重,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禁不住他的一握,岂料他的内力发出,对方全无反应,竟似毫没知觉一般,乔少少方自惊诧,忽觉一股寒风,直袭心头,片刻之间,便似跌入冰窟之内一样,奇冷难耐。乔少少牙关打战,急忙松开了手,哆哆嗦嗦地说道:“张管家身怀绝技,失,失敬了。小可贱姓乔,名叫少少。”年少的那个随从走了过来,笑道:“原来是乔大爷。”乔少少只怕他也是身怀绝技的人,急忙借故避开,不敢与他握手。
原来乔少少之所以感到奇冷难耐,正是他的“修罗阴煞功”所发出的那股阴寒之气,被对方反震回来,因此伤不着别人,反而伤了自己。乔少少越想越惊,要知天下懂得“修罗阴煞功”的。只是他们父子二人,只有内功练到了极高深的境界,才可以抵挡。而今竟被这个年老的随从反震回来,而且丝毫没有发觉他暗运内力的迹象。武功之高,实是不可思议!幸而,乔少少自己懂得破解之法,饶是如此,也要过了一盏茶的时刻方能够把体中的阴寒之气逐出。翦长春见他躲在一角,面色惨白,走过去问道:“乔兄,你不舒服么?”乔少少道:“没,没什么。”想了一想,说退:“沐小公爹那两个随从,有一点奇怪,你可得注意。”翦长春道:“怎样奇怪呢?”乔少少道:“我试出了他们都有很好的武功。”翦长春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沐国公只有这个独生儿子,当然选拔有能为的人保护于他。”乔少少道:“可是他们的武功却好得出奇,剪兄,请恕小弟直言,依小弟看来,只怕你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翦长春大吃一惊,乔少少道:“那年老的自报姓名,说是叫做什么张三。这当然是捏造的名字,最令人不解的是,以他们那样好的武功,却为何甘愿做个随从?”翦长春也猜不透其中缘故,想了一想,说道:“依此看来,只怕铁镜心之所以能够保护贡物进京,乃是藉这二人之力了。外面的闲言闲语,实是不可相信。”原来翦长春也听到这样的闲言,说是铁镜心与劫贡物的贼人,甚有交情。
这时铁镜心正与符君集勾心斗角,铁镜心想用缓兵之计,符君集却盯得甚紧,定要他今晚前去拿人。铁镜心无法可以推辞,而且若再诸多推搪,只怕露出马脚,便道:“既是已知贼人下落,今晚三更时分,请大人到此会齐,一同出发便是。”符君集笑道;“我不必再回宫中,就在此处,等候老兄一同出发。宴会之后,还要布置一番,铁兄,你也不必回府了。”
铁镜心暗暗叫苦,他原是想待酒席散后,便即逃走的,如此一来,连逃走也不成了。听那符君集之言,竟是要与他作伴,直到拿获贼人为止。铁镜心想道:“莫非阳宗海向他告密了?所以他要来迫我。可是阳宗海也曾答应过我三天的期限呀。看来今晚是无法可逃,只好拼了性命,试一试折子上所写的那个办法,纵然身死,我也可以对得住承珠姐姐了。”
铁镜心猜想是阳宗海告密,这却猜错,刚刚相反,乃是符君集知道阳宗海想来谋夺他大内总管的职位,这才着紧起来,要抢在阳宗海的前头,先把贼人拿获,于承珠来到京城的消息,乃是另外有人告诉他的,那个人也透露了铁镜心与于承珠乃是旧时相识,甚有交情的事。因此符君集才定下计策,要用铁镜心来诱捕于承珠。
计议已定,酒席摆开,符君集的位子就在铁镜心旁边,翦长春则陪沐磷另坐一桌,酒过三巡,符君集拿起酒杯,哈哈笑道:“今晚有铁大人出马,贼人有如瓮中之鳖,定然手到拿来。咱们先贺铁大人一杯!”各省武师听说今晚便可拿获贼人,追回贡物,大家都可兔掉一场大祸,人人兴高采烈,哄然称是,举起酒杯,向铁镜心敬酒。
众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铁镜心,铁镜心却在暗暗留心那两个随从,只见他们也混在人丛之中,看着自己,铁镜心隐隐感到他们关切的心情。符君集见铁镜心的神色有些异样,便举起酒杯,与他一碰,笑道:“铁大人,你怎么还不喝酒?”
铁镜心忽道:“符总管,你说已打探到贼人的底细,他们是谁?”符君集道:“到时你自会知道。”铁镜心道:“符总管莫非是信不过我么?我既然蒙两位大人的保荐,要我主持此事,难道连贼人是谁,都不可以让我知道么?符君集道:“人多口杂,恐防泄露了风声,并非不相信铁大人不过。”铁镜心道:“在座的都是被劫了贡物的各省武师,岂有泄露之理?再说筵席散后,咱们人却不散,大家都要留在这儿等到三更出发,又怎能泄露出去?”符君集一想,若然不让铁镜心知道,确是说不过去。只要他不走开,说与他听,谅亦无妨。便道:“潜入京城的两个男女贼人,男的名叫张玉虎,女的名叫于承珠。他们都是张丹枫的徒弟,武功委实不弱,所以今晚要请大家都去。”许多人是第一次知道,听说劫贡物的竟是名震江湖的“散花女侠”,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铁镜心突然大声说道:“你说的是于承珠么?别的人我可以捉拿,这个人我却绝对不能奉命。”符君集怔了一怔,随即大声说道:“为什么这个人就不能捉拿?你替皇上办事,难道可以讲私情么?”
铁镜心也大声说道:“你知道这于承珠是什么人?”符君集道:“是什么人?难道她不是大逆不道、抢劫贡物的女贼吗?”铁镜心道:“你不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她是前朝大臣于阁老的女儿。于阁老一生丹心为国,只手保全了大明的江山,当年含冤屈死,天下同悲。今上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替他下诏洗冤,为他建饲立像。我铁镜心是读过圣贤之书的人,岂能残害忠良之后?”符君集道:“于阁老对国家纵有功劳,他的女儿沦为贼匪,按朝廷律例,岂可轻饶?”铁镜心道:“贡物是否即她所劫,我不得而知;纵然是她所劫,其中也必有道理,她在东海占据海岛,抵御倭寇入侵,也是为朝廷尽力呀。”符君集吓得面色青白,叫起来道:“反了!反了!你是沐国公的女婿,又是朝廷的命官,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说得出来?”铁镜心道:“无论如何,总之我不忍伤害忠良之后。你要拿她,你自己去,我不奉命!”
铣镜心这一席话滔滔不绝地说出来,合座震动,各省武师听说劫贡物的是于承珠,有些人默不作声,心中也不愿意与她为敌,但大多数人想起自己的身家性命,听了铁镜心的话,却纷纷嘈吵起来!
翦长春满面含笑,起立说道:“铁大人你不接诏?”铁镜心道:“我不奉诏!”翦长春道:“既然如此,请铁大人与我入宫面圣,由圣上裁夺。也许皇上听铁大人说得有理,免予追究也说不定。”符君集道:“铁镜心你是朝廷命官,当知规矩。你入宫请诏,还要我们动手吗?”话中之意,即是要铁镜心自行反缚,由他们押解入宫。
铁镜心怒道:“谁敢缚我?”倏的拔出宝剑,符君集冷笑道:“除非你去捉拿反贼,否则你便是反贼同党。乱臣贼子,人人可得而诛,我为什么不敢缚你?”铁镜心道:“你当真定要我去?”符君集只道他回心转意,说道:“只要你去,你今日的说话,我们替你遮瞒。”一面说一面向铁镜心走来,符君集自信他的武功可以克制得住铁镜心,不怕他手中持有宝剑。
铁镜心忽地双眼一睁,大声说道:“你们迫我,我只有血溅阶前!”符君集只道他要拒捕,喝道:“铁镜心,你敢!”话犹未了,只见铁镜心倏地倒转青锋,竟然向自己的咽喉刺去。
翦长春手急眼快,将手中的酒杯飞出,“鸣”的一声,击中了铁镜心的剑尖,酒杯碎裂,但铁镜心的剑尖也给碰歪,就在此时,但见血花飞溅,铁镜心的身躯晃了两晃,扑通倒地!正是:
为报红颜知己意,不辞鲜血溅尘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