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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喧杂七嘴八舌,几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卡梅伦坐下,后者嘴角破了,鼻血长流,拿着冷毛巾冰敷下颔,这么多年来大概从未像此刻这么狼狈过。
这是听证会楼上一个单独隔开的小房间,沈酌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冷漠地站在门边,侧脸在光影中勾勒出一道冷白犀利的轮廓。
白晟虚虚护在沈酌身侧,摩挲着下巴端详他两眼,又扭头看看人群中的卡梅伦,发现这对兄弟在某些角度其实是有相似之处的——他们都有着饱满的前额和立体的眉弓,除去眉头到山根那一段弧度之外,没有丝毫多余的缓冲,因此看上去眉眼凌厉、压迫感强。
但不同之处也很明显,卡梅伦下半张脸比沈酌圆滑很多,下颌角包在肉里,那张薄情寡义的嘴唇笑起来时眉眼角度几乎不变,所以一看就充满了假惺惺的嘲讽气质,时常给人一种想打他的冲动。
白晟略微偏向沈酌,轻声问:“你故意打他的吧?”
沈酌冲他抬了下眉梢。
“没事……没事。”卡梅伦一开口满嘴血锈味,推开了想要凑上来嘘寒问暖的官员,断然拒绝:“不用叫医生。”
一名委员从房间外疾步而入,为难地看了眼这对兄弟俩,然后俯身对卡梅伦:“听证会已经暂时中止,后续流程也已经被紧急叫停了。另外,关于您刚才对沈监察提出的血亲回避条款,以及沈监察对您指控的……呃,开枪射杀沈如斟女士……”
卡梅伦毫不意外:“委员会提出择日再议?”
委员尴尬地点了点头,“……不过已经禁止媒体向外报道了。”
没人比卡梅伦更了解EHPBC委员会的作风。其实真相不重要,宪章条款也不重要,23年前沈如斟是怎么死的、甚至傅琛是怎么死的根本就没人关心。现在的重点是他对沈酌提出了回避条款,而沈酌对他提出了不信任案,并且互相给出的理由都非常重磅、势均力敌,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权力角斗场。
一方是想保住他临时总署长位置的人类势力,一方想确保沈酌不落进人类手里的异能者势力。这根本就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事,EHPBC委员会将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唇枪舌剑之中。
正中沈酌下怀。
这一招战术就是个“拖”字诀,拖到所有人都吵得焦头烂额,只能用别的利益进行交换,而最开始的本质问题最终起码有一半的可能性是不了了之。
他这个弟弟虽然愚蠢,但在权术制衡上的智商起码比原始动物高出那么一丁点,真是值得欣慰。
卡梅伦冷笑一声,视线穿过人群看向沈酌,摆手挥开了手下颠颠端上来的水:
“你们先去吧。”
众人纷纷欲言又止:“可是卡梅伦先生……”“可是万一……”
大家的表情都非常整齐:万一我们这边一走,那边你又被沈监察按倒打一顿怎么办?!
“向诸位的关心致以诚恳谢意,”卡梅伦露出了他经典的彬彬有礼而不耐烦的表情,“所以诸位都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事要做了是吗,先生们?”
“……”
各位官员面面相觑,只得识相地退出了房间,最后一个出去的礼貌地带上了门。
咔哒。
门外纷乱脚步逐渐远去,小房间里只剩卡梅伦、沈酌与白晟三个人。
卡梅伦坐在高脚椅上,浅咖色格子西装凌乱,墨绿领带略微散开,一手拿冷毛巾捂着侧脸,视线冷冷盯着这对连体婴儿,随后落在了沈酌脸上。
他没有任何怀疑和试探,上来就开门见山地:
“你全都想起来了?”
实际上并没有,沈酌对儿时的记忆只有一些零散画面,断断续续的噩梦也只反复出现母亲临死时带血的长发、苍白的脸,还有她倒下后才露出门口举枪的凶手,那个人不停地剧烈喘息着,有一双灰绿色的眼睛。
与面前这个埃尔顿·卡梅伦完全重合。
“是的。”沈酌不动声色地盯着卡梅伦,语调笃定,没有一丝异常:“我全都想起来了。”
白晟眼角瞟了沈酌一眼,刹那心领神会,默契地没出声。
果然,卡梅伦看沈酌的眼神立刻就发生了某种微妙的转变,类似于流落孤岛的文明人终于从原始部落中发现了一个虽然有点蠢但起码能交流的麻瓜,灰绿色眼睛里光芒微闪,脑子里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空气里充斥着针锋相对和试探的气息,半晌只见卡梅伦略微扬起下颔:
“当年母亲有没有对你留过什么话?”
沈酌神情如深潭一般不现端倪,丝毫不为所动:“在得到你的答案之前,先回答我。”
卡梅伦一脸“你这个小麻瓜能有什么问题”的表情。
“当年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遗弃在医院里,这么多年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卡梅伦瞪着自己的弟弟,良久才带着匪夷所思的表情缓缓道:“……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为得到一个抱抱而半夜三更哭泣不止的孩子了……我错了。你还是。”
沈酌冷冷地盯着他。
“长大点吧,弟弟,我为什么把你丢在医院里,当然是因为你没有用啊。HRG实验室已经毁了,上头的人不会再允许这么危险的项目进行下去,我必须连夜带着所有资料数据赶到华盛顿一座秘密基地去继续母亲生前的研究,难道我还抱着你这个不会说话不会动弹而且几乎已经被医生判了死刑的芭比娃娃一起上路吗,到时候每天从基地请假五分钟出来给你喂奶?”
沈酌说:“所以你根本没在意过我的死活。”
卡梅伦反唇相讥:“你死了吗?你不照样被中心研究院领走养大好端端活下来了吗?在哪长大被谁喂奶有什么区别?因为得不到一个爱的抱抱而半夜三更坐在中心研究院的宿舍小床上嚎啕大哭或者在华盛顿秘密基地的宿舍小床上嚎啕大哭对你来说区别就那么大是吗?”
“……”
沈酌深深吸了口气,白晟在他耳边轻声说:“需要我动手打他的话给我个眼神就行。”
“请认清事实,我愚蠢的弟弟。”卡梅伦一整领带,冰冷地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成年后接手了第二代HRG,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我或者听到我的任何消息。你只是个生活在遥远亚洲的快乐小羊羔,每天无忧无虑地蹦跶吃草,一生原地打转寻觅着一点微渺虚幻的爱而已,明白了吗?”
那瞬间连白晟的拳头都痒了,但沈酌竟然表现出了惊人的克制和冷静,甚至没有任何冲动的迹象。
也许他早就已经对今天的场景预设过很多次,以至于这番对话当真发生的时候,他连一点意外都没有。
“第二个问题,”沈酌淡淡道。
卡梅伦一手捂着冰毛巾,另一手摊了下,意思是随便你问吧。
“你把很多核心资料都带走了,导致我后来一直无法还原事故发生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酌顿了顿,“事故到底怎么诱发的,为什么母亲想要杀我?”
卡梅伦怀疑地眯起眼睛,少顷带着嘲讽的求证表情,问:“你不需要我先来一句‘妈妈还是爱你的’作为开头,对吧?”
沈酌把一只手伸出裤袋,随意活动了下五指。
“这件事我也无法确定。”卡梅伦马上收敛了毫不掩饰的强烈嘲讽,虽然语气中还是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知道的,那段时间我去华盛顿了,本来预计要再过几天才回中心研究院的,也是赶巧提前回来,结果一进门就撞见了那天辐射事故的灾难现场……”
他沉默片刻,说:
“到处都是血,母亲发了狂。如果我不开枪的话你已经死了。”
卡梅伦在开嘲讽的时候往往跟连珠炮似的,但这两句话却简洁而省略,尾音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嘶哑。
有那么一瞬间,那双令人生厌的灰绿色瞳孔后似乎掠过了一丝罕见而真实的,叫做“感情”的东西。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卡梅伦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正常时阴阳怪气的语调:“我比你更想知道那天的具体经过,幸亏我没指望着来问你。”
但沈酌对卡梅伦话里的讥讽无动于衷,直直盯着自己的兄长:“那天连躲在安全层里的我也受到了辐射,说明实验室里的001地外辐射仪曾经被人开到过极限值。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晟蓦然看向沈酌,捕捉到了关键词——001地外辐射仪。
那天在申海市监察处食堂里水溶花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如果把001地外辐射开到极限值,不仅会烧死伊塔尔多的精神体,也会对人脑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当年事故发生时我还太小了,脑子受了伤。”监察处办公室里,沈酌随手把泛黄的实验记录本扔回文件箱,说:“医生说是因为遭到过致命辐射,能活下来都是万幸了。”
……
原来第一代HRG的辐射事故,就是实验室里001地外辐射被开到了极限值,才导致了研究员全军覆没,连躲在安全层里年仅六岁的沈酌都没逃过致命的辐射伤害?
白晟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
但沈如斟为什么想要杀自己的小儿子,难道也是因为辐射伤害大脑导致“发狂”的原因?
致命的001地外辐射被开到极限值,到底是意外事故还是刻意人为?
“完全没有头绪,但肯定不是意外。”卡梅伦淡淡道,“我只想知道母亲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极端措施,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出于某种原因才决定要烧死001号精神体。”
白晟眼角瞟向沈酌,想从沈酌的神情中看出“001号精神体”这个名词相关的线索,却见沈酌也蹙了下眉,眸底掠过了同样的疑惑。
“好了,提问时间结束。在你没答应加入EHPBC之前我是不会回答太多的。”
卡梅伦换了个坐姿,身体略向后靠,审视着自己的弟弟:“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沈酌说:“母亲没留过什么特别的话。”
“我想问的不是那个。”
“……”
卡梅伦那双犀利的眼睛几乎要透过瞳孔,直直看进沈酌脑髓里去:“我想知道的是,当年事故发生前,你有没有亲眼看到他们把那个‘容器’销毁?”
他们交谈用的一直是中文,有那么几秒钟白晟还以为他说的是荣亓,愣了下才意识到竟然不是。
他说的是“容器”。
“001号培养箱里的那具身体,就是你经常跑去趴着玻璃看的那个。”卡梅伦盯着沈酌,加重了语气:“那天我赶回研究院的时候,发现培养箱已经空了,你亲眼看到它被销毁了吗?”
“还是说它有可能还活着,只是被人送走了?”
空气凝固刹那。
沈酌迎着对面卡梅伦犀利的注视,短短数秒间大脑运转到了极致,无数猜测如失序的线条交错布成乱网。
“……那个身体,”沈酌停顿了下。
那其实是个百分之一秒间的磕绊,如果不是白晟对他的所有微表情都太过熟悉,甚至都不会注意到这刹那间的细节。
“你说的是哪个培养箱,我那时一直待在安全层……”
沈酌话音猝止,因为卡梅伦没等他说完就已经脸色剧变:“——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沈酌:“……”
卡梅伦霍然起身,严厉地瞪着他弟弟:“你撒谎,但凡你记起一点细节就不可能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培养箱,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起来那么多?!”
白晟:“……”
两人对视一眼,沈酌耸了耸肩,意思是露馅了。
“你到底想起来多少,只有几个片段是不是?然后就企图浪费我的时间从我嘴里套话?!”卡梅伦看上去简直七窍生烟,深吸了口气稳定情绪,不再跟沈酌浪费口舌,二话不说立刻拔脚就往外走:
“来人!叫守卫!”
然而他刚走到门前就被沈酌一抬手拦住了,与此同时沈酌与白晟迅速交换了个眼色,不需要任何语言就明白了彼此的意图。
卡梅伦:“守卫!!我要回办公室……”
啪!白晟打了个响指,透明屏障向四面八方推进,刹那笼罩整个房间,逻辑之笼异能发动。
卡梅伦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你俩想干什——”
“知道我刚才在听证会上为什么打你吗?”沈酌冷静地问。
卡梅伦:“……”
沈酌从西装内袋里抽出金属注射器,二指夹着一晃,瓶盖上赫然烙印着字母A:
“因为我得把你从听证会上弄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独对你试验新异能,感谢你爽快地给了我这个机会。”
卡梅伦还没来得及逃跑,被沈酌干净利落一手刀劈在后颈上,咚!
连声都来不及出,卡梅伦原地摇晃两下,扑通倒地失去了意识。
嘴炮王者卡梅伦实在是个脆皮,有那么一刹那白晟还以为他是装晕,蹲下身拍拍他的头,结果发现这人竟然是真晕了,一时不由无言,只得把他拖到墙边让他靠着。
“我发现你揍你哥越来越顺手了,”白晟扭头打量着沈酌手里那支基因干扰素,了然地问:“A级读心术?”
“任何人揍他都会越来越顺手的。”沈酌单膝半蹲下来,拇指一挑弹开注射器的金属盖,露出寒光闪闪的针头,说:“卡梅伦带走了第一代HRG的大量核心资料,导致我后来接手第二代HRG的时候对当年的研究成果一筹莫展。什么001号精神体,什么培养箱容器,根本没有任何头绪,我必须从他的记忆中窥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间已经被逻辑之笼异能罩住了,不论是从外面还是从监控里,能看到的场景都延续了刚才的“正常逻辑”,即卡梅伦站在门边跟沈酌说话。
只要卡梅伦不醒来挣扎去开门,外面的人就无法看见这房间里发生的任何场景。
“根据我对那些官僚平常办事速度的观察,等他们意识到这房间不对起码得再过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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