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的天地般,在刮狂风和下大雨。
自懂事以来,他首次感到迷失了。
“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凤公公这个问题再度在他心中响起。自在津渡邂逅那女郎,其后发生的一切,都似在指向同一个答案。就是在云梦泽的古城内,确有一股超乎凡人的力量,那力量不单能令古城消失无踪,还可以影响泽内和泽外的人和事。那超凡的力量正编织着一张命运的奇异罗网,其目的则是无从猜估。
他为楚盒千里迢迢的从京师到这里来,是否衪计划中一个环节?五遁盗又与衪和古城有甚么关系?
辜月明从小巷走出来,前方千步许外横互着一道河流,一座长达五十步的拱桥跨河而筑,在大雨中与小河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河旁的房子随两岸形势起伏,高低错落,无序中隐见统一。
越过拱桥,再穿过一座竹树林,便是他暂作栖身之所的君山苑。
一个人影出现在拱桥另一端,头顶宽边竹笠,身穿蓑衣,纵然在风雨中仍予人崇山峻岳屹立不倒的逼人气势。
辜月明视若无睹,保持原先的步伐,笔直往拱桥走去。
没有一个时刻,比这个时刻,他更希望有人能了结他的生命。
丘九师在大雨滂沱、没有人迹的街道上缓步而行,任由全身湿透,却仍没法浇熄他心中的激情。
他晓得不但伤害了百纯,更重创了自己,可是他并没有其它选择。大义当前,个人的牺牲微不足道。
他明白阮修真。
阮修真鼓励他接近百纯畅所欲言,是把选择交回他手上,让他自己对未来作出决定。
现在他已作出了对未来没得回头的抉择,可是他知道不论过了多少年,这段深刻的回忆,会伴随他南征北讨,伴着他经历每一场战争,至死方休。
辜月明直抵登桥处,悠然止步,仍举着游子伞,冷然喝道:“戈墨!”
戈墨的脸被竹笠垂下的纱幕掩盖,全身包裹在蓑衣内,不露兵器,下面赤着双足,气势强盛,杀气腾腾。
辜月明再找不到他任何可供利用的破绽,他藏在蓑衣内的兵器,该是他拿手的兵器,没穿鞋子的赤足,更令他的武技能发挥至极限。这种感应来自辜月明长期处于战阵而培养出来的灵机炒应,是没法解释的灵应,却能屡令他杀敌制胜。
不过这个对手和以往任何一个对手都不同,戈墨是有资格击败他的人,不但因戈墨武功高强,更因他是懂妖术的邪异妖人。
辜月明感到血管收缩,体内的热血沸腾着,心境却如冰雪般寒冷。道:“夫猛到哪里去了?”
戈墨仰天狂笑,然后笑声倏止,声音从牙缝里进发出来般道:“辜兄想找夫猛,还不容易吗?让本人送你去见他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从蓑衣伸出双手,上举抓着遮脸垂幕,往两旁拉开,露出古拙的面容。
辜月明甚么都看不到,见到的只有戈墨瞇成两道刀刃般冷冰冰的眼睛,眼眶内精芒四射,像瞄准着他的两枝毒箭,隐含着摄人心魄的邪恶异力。
就在与戈墨目光接触的剎那间,周遭的风嘶雨啸蓦然加剧,贯满辜月明的耳鼓,眨眼间呼呼风雨声转为尖厉的喊叫,似有千万冤魂不息的厉鬼幽灵,趁风雨统治人间的一刻,从地府走出来向他索命,鬼啸声更从模糊转为清晰,有些还在呼叫辜月明的名字,而只要他应上一声,他的魂魄立会被冤魂勾走。
戈墨双目逐渐睁开,眼神更趋凌厉,诡异至极点。
辜月明仍手持游子伞,神色无惊无喜,眼神不露丝毫会透露心意的变化,像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不明白戈墨如何办到,只知道此刻虽被敌手妖法所惑,可是他的剑心仍是坚硬如岩石,没有被动摇。
戈墨突然张口喊出一句咒语,天地突变。
戈墨、拱桥、河道,四周的民房和风雨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昏暗起来,前方是万丈深渊,茫无去路。
辜月明完全不将眼前变异放在心上,左手使劲一旋,游子伞立即脱手急旋,往原本是拱桥最高点的位置车轮般转去。同一时间,白露雨离鞘而去。他闭上双目。
他的精神完全集中在游子伞上,再不受任何外相所惑,就如把魂魄附在伞上,作他最前哨的探子。
早在公然挑战前,他已拟好应付戈墨的策略。任戈墨的妖法如何厉害,说到底仍只是迷惑人心的异术,只要能守紧自心,就可以破他的妖法。
而且戈墨犯了一个战略上的错误,就是不应在一座桥梁上袭击他,因为像他那样的高手,看一眼可以完全掌握桥的形状尺寸,闭着双目,也可以一步不差地在拱桥上进退自如,和用眼看没有分别。
而戈墨的攻击,亦被拱桥局限。
鬼哭神号随着他的精神凝众,愈退愈远。
“噗!”
游子伞传来微仅可察被穿破伞盖的声音,辜月明的白露雨狠劈在一物上。
“叮!”
辜月明睁眼,衣衫早湿透了。
弩箭应剑掉往湍急暴涨的河水里去。
狂风暴雨代替了万丈深渊,风啸雨叫取代鬼哭神号,拱桥重现眼前,另一端的戈墨手持小型弩箭机,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接着回复过来,弩箭机收进蓑衣里,然后朝辜月明奔过来。
辜月明横剑傲立,哈哈笑道:“如果你没有更厉害的妖术,明年今日此时就是你的忌辰。”
此时戈墨奔至拱桥他那边斜坡中段的位置,忽然跃起,右手从蓑衣伸出来,抓着竹笠的宽边,提笠离头,接着当暗器般以旋转的手法朝他投去。
急旋着的竹笠,先弯往戈墨右方,画出合乎天地之理的弧度轨迹,似转化成无坚不摧的破坏力量,最后的取点是辜月明胸腹的位置,角度刁钻,令人不知如何抵挡。
辜月明肯定此竹笠不是一般竹笠,而是在帽边镶了钢片的杀人利器。戈墨此着最厉害是以竹笠封了辜月明进攻之路,用尽拱桥的形势特点。只要他紧迫在竹笠后方攻过来,将占尽上风先机。可见他选此桥为截击辜月明的地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此人的谋略手段,绝不容小觑。
竹笠离手不到五尺竟发出闷雷似的声音,接着雷声转剧,竟然盖过风雨之声。雨点打在竹笠上,立即激溅开去,令竹笠忽然威力剧增,笼罩的范围扩大,这当然是一种错觉,但偏是如此实在和有威慑力。
戈墨落回地上,就在此刻,竹笠再不是竹笠,倏地化作一片飞快旋转的黑云,完全封挡了辜月明的视线,再看不到戈墨。
大雨仍劈头照脸的朝辜月明打下来,在这个尽显水的威力的世界,烬管眼前发生的事如此不合常理,却很容易被人接受为理所当然的现实。
辜月明仍是好整以暇,白露雨朝前斜指,另一手伸向插在左腰处的革囊,抓着宛剑的剑把。
令辜月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他的本意只是把宛剑连革囊拔出来,以左手宛剑破掉被施了妖法的竹笠,再以右手的白露雨迎击戈墨。岂知手隔着革囊握上宛剑剑柄的一刻,如若触电,一股没法形容、似若有实质的暖流,透过经脉剎那间扩展全身,脑际灵光闪耀。
黑云变回竹笠,离他只有丈许,却失去了笼罩天地的威力。
戈墨此时奔至长桥拱起的最高处,手持重剑,正要从坡顶扑下来,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攻击。当黑云化回竹笠,戈墨全身剧颤,不但猛然止步,还一个踉跄,张口喷出一蓬鲜血,容色凄厉如鬼,双目射出惶惑不解的神色。
辜月明白露雨朝前直挑,挑中竹笠边缘,发出撕裂般的磨损声。
他的劲道用得非常巧妙,借力使力,又暗使卸劲的手法,竹笠应剑方向立改,越过辜月明右方上空,往他后方旋去。
辜月明压下心中的惊异,冷喝一声,豹子般奔上拱桥,往因妖法被破致伤的戈墨扑去,白露雨化为数道虚虚实实的剑影,朝戈墨攻去。
戈墨暴喝一声,一个侧翻,就那么越过桥栏,投进河水里去。
辜月明来到他投河的位置,俯头望着湍急的水流,心叫可惜。如果戈墨不是借水遁,肯定这回可取此人的小命。
令他不敢追进河水里去是因他顾忌戈墨的弩箭。
从戈墨投进河里的身法,辜月明判断出戈墨受的伤只是微不足道,虽会令戈墨处于下风,却非失去一拚之力。戈墨施的是诱敌之计,引他追进河水里,再在水底以弩箭向他施袭。要在湍急的水流内挡格弩机射出的劲箭,对方又是深谙水性的高手,以辜月明之能,亦不敢以身犯险。
“铿!”
白露雨回鞘。
此时暴雨渐歇,仅余纤细的雨丝,低垂的乌云颜色转淡,往上升散,天地亮了起来,空中的两团乌云被老天爷分开来般,露出后面蔚蓝的晴空。
辜月明凭栏卓立,左手试探的再握上宛剑的剑柄,虽再没有触电的异感,但宛剑却似与他建立了某种微妙的关系,令他生出连成一体的感觉。
戈墨肯定是他平生所遇最厉害的劲敌,事实上戈墨几乎要了他的命,功亏一篑只因神奇的宛剑。
这一切是否早注定了的?
辜月明心中苦笑,离桥往君山苑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