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俱来而无法避免的,它是如此亲切又使人痛苦。
现在他被又一枚落在身边的火箭弹炸醒过来,此时虽然费力,但他仍能够坐起来,说明并不是梦,可刚才实在太真实了。爆炸留下的火焰还在燃烧,把大量的水汽从地面上蒸干,他置身于火的围墙之中,然而透过火焰又看到了在那个梦中,他仿佛又看到的无数在火焰里焚烧又跪拜的黑影,他们扭动着极长的身躯,身上刻着奇诡的图腾。
这时他想起了苏紊,她在哪里?她逃出去了吗?
苏祁在一瞬间对自己之前的行为无比后悔,他不该离开苏紊的。他把手撑在地上,识图站起来寻找路线,可是他的腿似乎受伤了,一动就传来剧痛。暴雨逐渐充斥了所有声音,它占领了这里,而这座城镇似乎只剩下他一个活人了。
苏祁强忍着头痛,在地上挣扎企图站起来,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而当他再抬头时,爆炸的浓烟和雨雾散开了一些,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并不在哪个街区之中。
他的身边是无数栋参天的高楼,所有高楼的外部都是反光度极强的玻璃,他环视一周,在那些镜面中看见了无数个伏倒在泥泞的路面上的自己。
就像死神紧紧地在背后凝望着他,那个声音再次找到他了。
“他、疑惑、身份。”
“肯定。”
苏祁的眼睛猛地跳了一下,一切就像那个梦中所发生的,那两个传递概念给他的女人,真的回来了。
“处理。”
那是高位者的意志,她流露出来的概念总是简单凌厉。
苏祁趴在路上,四周火焰还在燃烧,他昏迷期间不知道有多少颗火箭弹又罗在这里,爆炸产生的烟雾太重,大雨都无法清理,他在地上匍匐了很久,觉得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也许就要死掉了,可还是想要爬起来。当他一使劲时,右腿传来穿透般的剧痛,灼烧感接踵而至,这条腿从未这么沉重,他硬把头转过去看,才发现膝盖上一块已经血肉模糊,石子和粉尘像颜料一样和着黑血镶嵌在一起,在最深的一道口子里,他隐隐看到腥红之中有一处灰白。
也许就是他的髌骨。
“轻。”
他把额头支在地上,却感受不到积水和碎石,那些声音像在梦中一样,直接略过耳朵冲进他的脑子里,他再次用力,这次终于拖动自己的身体移动一些,他尝试忘记自己的右腿,只用头去观察一切。
还是大雨、烟雾、火光,再无其他声音。
“轻。”
到底是什么人在这样说话啊?他恨不得在死前痛骂那个藏在暗处的人,痛快一点不好吗?可是他的喉咙卡着血痰,那些词语比子弹还要坚硬地贯穿了苏祁的意识,他咳出一口血来,大雨很快把地上的血迹清洗掉了,冷与热的风交替着席卷,他感觉自己再也看不见了,视线完全黑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知,它伴随着长久的头痛,像头被雷电击中,电流的声音在脑海里滋滋作响,苏祁痛苦地倒在地上,他想起了在博物馆里苏紊被电流串联的那一刻,他以为苏紊有很大的秘密瞒着自己,这也是他逃走的很大一个原因,而现在没有人在一旁看着他是否也是这么狰狞了。
在一种剧痛的麻木和将死的平静中,意识竟然变得清明,即便没有睁开眼睛,却似乎更能够对方位进行感知了,那就像是一种直觉,他不用去看见,可他就是知道,有人站在那里,那个人正在朝自己走来。
“可是没有晕过去,视线也没有恢复,但是另一种感觉产生了。我没法把它描述出来,就是像有预感一样,我能感觉到我自己和你的存在,也能感觉到那个博物馆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但一开始还很模糊,我只知道博物馆里还有人,我知道他在观察我们。”
苏紊早就告诉过他了,可是他明白得太晚,而且始终没有相信苏紊。
那么现在就是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他不再睁开眼睛,而是以一种还算舒服的姿势坐着。就在一片暴雨袭击的空城之中,炮火炸断了所有的路面,一个男孩坐在碎石与火焰之中,他的头里像是困着一场雷电,可他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那个人走得如此慢啊,何必大费周折这样来杀他呢?
最后苏祁甚至放弃了那种直觉般的感知,因为实在太近了,他已经能够听见那个人的呼吸,可是他太疼了,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看一眼那个要杀他的人是谁,可是他脑海中有一个画面,那个人坐在世界的最高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威严,她决定着一切生死,除了她之外的存在只能匍匐着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在那场梦中见过这个女人的背影,彼时,无数黑影将被火烧死,他们向她低头、乞怜,呼她为“女王”,可她在最高处冰冷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心无动于衷。
苏祁忽然想笑,那个女人的手指轻轻触到他的脸,带着一阵凉意,她用拇指抚摸着那块被灼伤的伤痂上,一块黑色的焦皮已经龟裂,她的手始终轻轻地点在那里,像是在凝视这一块伤口。苏祁却并没有感到任何威严的重压,反而对女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仿佛他们是故人,是很久的故人,如同命运在向你叩击,你不能回避她。
就像火焰因为她的到来而熄灭了,又只剩下暴雨的声音。
“苏祁。”那个女人吐着气息念他的名字。
苏祁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心像是在那刻破碎了一次。
他看见苏紊正跪在自己的面前,轻柔地抚摸他脸上的伤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