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造反,他猛颤,陡地抓牢她的指。
“霜月……”
“你也够狠了。”语音难掩幽怨。
他双目深邃,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专注,专注得足以揪住任一缕呼吸。
“我是真心待你。这一生,已不能无你。”他低语。
“啊!唉……”她怔住,叹息了。觉得自己是春临高原时,湖面上的最后一块融冰,被他赤诚的爱语浇灌,化作一滩清凉,滋养了湖畔那排幽情翦翦的矮柳,和一团团簇生的紫黄小花。
这样的情话,弥足珍贵,或者终此一生,仅能听此一回啊!
他抚着她的发、啄吻她的手与馨腮,又道:“我一开始也没料到会在‘傅家堡’待这么多时日。我当日答允过隐秀,以内力助她疗伤,待伤势痊愈,她不可再对你多有纠缠,但少林僧那两掌下得好猛,她的情况时好时坏,直至近日才慢慢稳定下来,我也差不多该回‘白家寨’瞧瞧,谁知你却闯进‘沧海之地着向来谨慎的她也如此轻率,归结起来皆是为他,傅长霄胸口不禁又热呼呼一阵。
白霜月悄声低叹,叹息里逸着满足,把脸偎在他颈窝。
“我晓得怎么进这片沼泽地的,之前太叔公领我走过一次,我便记起了,要不是行至半途遇上傅隐秀……”
“隐秀对你做了什么?”傅长霄一惊,忙垂首注视她。
她踌躇着,咬咬唇,最后仍道:“没什么。她只是诱我踏错脚步,瞧着我双脚陷进暗沼里。”
结果说来说去,始作俑者还是他那位行事常出人意表的孪生姊姊。
傅长霄的五官不自觉又扭曲了,连作好几个呼息吐纳,才费劲儿按捺住极欲动手杀人的怒焰。
都说了,全怪他一时心软,他要冷酷绝情,就该在当时废掉那女人一身武功,省得她继续造孽。
头一甩,抓回神智,他把怀里的小脑袋瓜重新压偎颈窝,供她栖歇,沈声道:“你陷进黑沼里,隐秀救你,但她要你答应她所提的那些条件,是吗?”
“……你都知道了?”颊好热,有些难堪,更有几丝委屈,但,都能忍的。以往,依她吃软不吃硬的脾性定是与对方力持到底,没丝毫转圜余地,可如今当真不同,她的身体不再是她独有,有了这层体认,那些傲然不屈、执拗顽强的坚持,似乎变得不再是最最要紧的了。
“我不想死在这片沼泽,我想见你,好想见你……我、我答允她了。她说,要让她香几口,我最后还是点头了。然后她救起我,点我穴位,把我藏在巨石后,取走我的银剑……过没多久,你便来了。”
“嗯。别想了,隐秀的事我会处理。”重要的是,她此刻在他臂弯里,两人解开所有心结,情意坦坦然,不再隐晦。
“可我已答允她……”苦恼了!“白家寨”的大姑娘一向重然诺的呀!对方说任她“香几口”,唉唉,当下应该问得更清楚些,究竟得被亲几次?且,亲在哪个地方啊?只怪当时身子下陷得好快,她太急,没能多想。
“那就反悔到底!”抱住她的健臂陡拢,语气既冷又火,再现“天枭”本性。是那女人毁约在先,说好他助她疗伤,她不再扰他的妻,既是这般,还需守诺吗?
“嘎?”白霜月又是一怔,一手悄悄护在肚腹上,像怕男人把她搂得太用力,没留神要压伤什么似的。
反悔到底吗?唉……记起适才傅隐秀咬住她时的眸光,还有她吐在耳畔的——
……咱们慢慢来,往后的日子还长,不急。
老天!她只觉得头好疼。两个“天枭”都爱她,可她爱的只这么一个呀!
“霄……”她低唤,双臂主动揽住他的颈,感觉他侧颊轻蹭着她。
“我没事。”她说,气息温热绵软。“我也没恼傅隐秀了……”
他似要说话,她不让他说,唇密密堵住他的,好一会儿才放开,喃道:“她带你来,让我亲耳听见你的情话,我好欢喜,所以我不恼她了。其实仔细想想,她从未真正下手伤我,你别找她算帐,可好?你们俩武功相差在伯仲之间,真狠斗,要闹得两败俱伤的。况且也得顾及娘的感受,你别寻她晦气了。大不了我以后避着不与她打照面,她便亲不到我了。又或者,她还会找到更好的姑娘,那姑娘也会喜爱上她。”
“你你……你这傻瓜。”哭笑不得,心中怜她,傅长霄真不知该如何说她才好了。
白霜月故意拿鼻尖蹭着他的鼻翼,认命笑叹:“是啊,我是傻瓜,倘若不傻,怎会爱上‘天枭大爷’,傻呼呼追着他跑?”
由不得她不爱!男人的诡眼激扬出灿烂流光。
她的唇被瞬间占领,呼息与心韵皆乱,大乱,乱得无法无天,乱得失去一切圆规方矩,但再乱也无所谓,她甘心情愿。
笑着。纵使一身脏污、狼狈不堪,她仍笑开怀,与他亲亲爱爱。
十日后
春的气味当真搅缠在高原风里。
即便一轮霜月悬挂在宝蓝天幕,霜月白,白霜月,月霜白,映照着西塞雪原,夜风中已有几丝春信将至的暖味。
马蹄轻快地踩过薄雪,格答格答作响,月光将两匹大马和马背上的人影拉得斜长,在这奇清的雪地中,相伴的两人有种浪迹天涯的落拓潇洒。
他们当然没要走闯天涯,刀光剑影的日子不比塞外自由自在的生活。策马在广懋大地上飞驰、在平旷雪原上信马由强、在牛羊群里穿梭,又或者往远处去,看那些大山大河,拜访散落在四处的高原族朋友,这般舒心日子有谁不愿过?
没要闯天涯,却该是时候下马扎营、好好休息了,但两人似乎都爱上此刻夜月下的雪原,不觉累,想这么相伴往前。
又走一段,前头那匹大马超前约半个马身,马背上一身素衫、罩着薄裘的白霜月回眸,静谧谧勾唇,道:“今晚若不歇息,明早便可回到‘白家寨’。”
后头轻策马匹的傅长霄淡应了声,回道:“累了就扎营生火,不需要赶路。”
“我没累。我也不赶路。”她只是有件事一直忘记同他说,现下月光光、心不慌,或者是道明的好时机。
略缓马连,待他齐头跟上,凤眸仍侧凝着他。
“霄……”唤着,她对他探出一只小手。
“嗯?”傅长霄愣了愣,挑眉,看懂了她的意思,在她坚持不把手撤回的“逼迫”下,假咳几声,宽袖也跟着伸出,袖底大手与她交握。两人分坐两匹马背,手牵着手,那影子清楚无比地投在雪地上。
唔……确实不像“天枭大爷”会干的事。太外显的温馨亲昵。不过雪原很空旷,瞧不见半只小猫,他暂时可以由着她摆布。
白霜月难得流露出女儿家稚嫩的娇态,愉笑染唇畔,她不禁摇摇他的手。
“春来时,咱们问娘要不要来‘白家寨’住段时候。寨子里热闹得很,草原上也有许多有趣的事儿,她也可上‘延若寺’逛逛,和太叔公说说话,你问娘愿不愿来,好不?”
傅长霄睨着她,似笑非笑。“你去问才对吧?我瞧娘疼你多些。”
“有、有吗?”不能怪她质疑啊!她家这位婆婆同她所嫁的男人可说一般性情,不言语时,冷得教人直打颤,真开口说话了,语调却既冷且冻。可丈夫与太叔公都曾提过,婆婆其实极喜爱她的。嗯……好吧,她多少有些感觉啦!常爱装聋作哑的婆婆会开口与她说几句话,但也就那么几句,再多没有了。如今细思,她这次在“傅家堡”住下七、八日,印象中婆婆好像只同她说过话……唉,姓傅的人家都这么怪吗?脑中不由得浮出几张面容,最清晰的莫过于那位钟情女色的女子。想想,她也嫁作“傅妇”了,有天也要变怪吧?
“怎么?”傅长霄单眉再挑高。“又叹气、又忍笑,一脸怪样。”见她显得孩子气的神态,他心悸动,五指将她的小手扣得更紧。
“没有啊!”她赶忙摇头,眸底仍漾着愉色,又晃了晃他的手。“我只是想说……我觉得你孪生姊姊她……她好像也没那么坏。”
“什么?”傅长霄一扯缰绳,胯下大马陡地顿住,连带拖住另一匹马。“你在想隐秀?”嗓音古怪。
白霜月诚实颔首。
“你认为……她没有多坏?”再问,声音沉沉的,琉璃眼也沉沉的。
仍旧秉持诚实美德,点头点上瘾似的。“这几日我留在‘傅家堡’,没再遇见她,她像是有意避我。她很怪,想些什么好难捉摸,但没有很坏。”
傅长青喉结略颤,喉头涩然……真他娘的不是滋味!
他拉近她,手臂改而勾住她的玉颈,额抵着她的,气闷无比地挤出声来。“别告诉我,你发现自己也爱上她了!”
回报他的是一声噗笑,让他左胸仿佛又受一剑,好疼,且没面子得很。
蛮性正欲发作,她却适时亲了他薄唇一下,绵软掌心捧着他的脸,害他满腔怒火不太争气地乱颤,大有瞬间遭扑灭的危机。
女子如兰馨香喷在面颊上,她低柔说着:“霄,我爱的是你。一直是你。”
他敛睫、合眼,眼皮被她的气息吹得温热温热的,不想掀开,耳朵敏感地捕捉着她的语音,听她徐缓又说——
“霄,我忘记告诉你了,那天我被隐秀诱进暗沼里,她列出条件要我应允,才肯出手救我,我没挣扎太久便答应了,一是因为好想见你,若无法见你一面,便莫名丧生在‘沧海之地’,我会好不甘心的,你知道吗?”
他震了震,双睫缓启,两人的唇仅差一个呼息之距,他欲一尝馨甜,她笑了,手指覆在他热热的上,见他眼瞳紧缩,她笑意更浓。
“你先听我说完。那时除了非见你一面不可,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让我最终只能答应傅隐秀。你想知道是何原因吗?”
他没出声,仅用目光示出息。他当然想知道。
白霜月微微笑,神态略有羞涩,朱唇凑近他耳际,叽哩咕噜、咕噜叽哩……
蓦然间,她放开抚他脸的右掌、覆住他唇的左手,“驾”了声,双腿往马腹一踢,骏马立时飞驰,往雪原上某个方向奔去,风中,传来她音脆如钤的笑嚷——
“霄,放马快跑吧!咱们来赛一程?”
直到她变成一抹黑影,几要被夜色掩没,呆处在原点的男人的神智才在飞闯九天外三百遍后,终于挤回自个儿发僵的脑袋。
这女人……这、这个该死的女人!
“停下来,该死、该死!肚子里有娃娃了还敢这么骑马?!白霜月!你给我停下来!白、霜、月”
再过七个月左右就要升任为人父的傅长霄已然疯狂,暴吼狂啸,如平地兴起阵阵雷响。
他峻脸铁青着,吓得险些不能呼吸,策马追赶那名很不听话的孕妇去了。
茫茫雪原,霜月似银,冷然里,有情在当中滋养……
全书完
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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