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一桩我不愿想起的往事,‘十年前,有个人将我塞进竹筐,他对我说,三天后,会来接我,可我始终没能等到他。’我看着千喜,笑得温柔,‘他叫何进,想必你也知道他,千表哥。’千喜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过了许久才艰涩地道:‘你……都知道了。’我当然知道,他贴身带着的玉佩,只有韩家子孙才会有,而我的母亲韩薇也有一块。判官大人,我的母亲正是千喜的亲姑母呢,祁国定国公的嫡女,魏国人口中的祸国妖女,哈哈……。”
“千喜的全名叫做韩千玺,正是我的表哥,定国公的嫡孙。周小郎全名叫做周柏全,祖父是祁国先皇亲封的郑王;李秀才全名李志航,父亲是祁国一品大员。他们三人是祁国太子伴读。你瞧,他们不是在吹牛呢。”
“而我也没有吹牛。”
“大人,您方才说过,我还有另外一个好听的名字。想必你手上生死册里记着的便是这个名字,阮云烛。生死册上也定然记着,我的父亲名叫阮凌,魏国最年轻的将军,一生战功赫赫、光明磊落,却终是逃不过天子的疑心,含冤入狱,斩首于市。死后还要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遭世人唾骂。我的母亲韩薇为了保住我,以身做饵,被俘入宫,自刎于皇宫,至今都未寻到她的尸首。何进,母亲自国公府带来的亲随,抱着我逃出城外,将我塞进了破竹筐,他分明告诉我,三天后来接我。可我知道,他就倒在了离我不到一里地的芦苇摊上。”
“判官大人,父亲行刑那日我去瞧了。乞丐爷爷用手捂住了我的眼,可我还是从指缝间看见了父亲,他直挺挺的跪在行刑台上,寒气森森的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光,随即便腾起一阵血雾。父亲的头颅落了地,沾染无数尘埃,可他的身躯却始终直挺挺的立着,仿佛矗立在山顶的巨石,任你狂风摧残,依然屹立不倒。”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会流这么多血,那血红得仿佛要将我的眼刺瞎。”
“少年时,我时常做梦,梦到好多人,他们在我面前一一死去,好多好多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渐渐将我淹没。”
“判官大人,苍天命运与我从来不公,任我如何歇斯底里地骂他们,如何精疲力尽反抗他们,却都是没用的。路还是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日子也要一天一天的过下去,仇也要一点一点报回来。”
“千喜叫我别做傻事,他说他会替我报仇,他说他会娶我,他说他会爱护我一辈子。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赵冉,出尘如谪仙的儿郎。我父亲若在,我定然会像云莠郡主一般,拼了脸面也要求着父亲向皇上讨一道赐婚的旨意。母亲定然会含笑看着我穿上凤冠霞帔,欢欢喜喜嫁给心爱的郎君。可是啊,判官大人,这注定是一场痴心妄想。我的郎君啊,我心爱的郎君啊……注定这一辈子也得不到了。”
“我告诉千喜,韩家的儿郎注定是要建功立业的,又岂能拘泥于儿女情长。我还告诉他,若我不死,就去找他,嫁给他,为他生好多孩子,与他欢欢喜喜过一辈子。可千喜却哭了,堂堂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孩子,他说我在骗他。”
“判官大人,我没有骗他,我是真想嫁给他。”
九判官心中有些酸涩,“你确实没有骗他,只不过,你从未想过要活着嫁给他。”
小竹筐哈哈笑着,泪喷薄而出,“我说过的,老天从未给过我机会。”
“千喜走的第二日,我便来到了莺歌艳坊,坊主玉娘是个爱美之人。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便出钱想要从乞丐爷爷手里买下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懦弱的乞丐爷爷发怒,他抄起破棍子打向玉娘,喘着粗气大声喊道:‘就算穷苦一辈子,做一辈子乞丐,我也不会让这丫头去那种地方’。玉娘身边的护卫挡住了乞丐爷爷,她趁机来到我身边,塞给我一方帕子,只道:‘若是想通了,便来寻我,莺歌艳坊随时欢迎你。’”
“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乞丐爷爷的期盼。凭着帕子,我顺利见到了玉娘。她与五年前并无二致,依然妩媚动人。她告诉我,来莺歌艳坊的大多都是达官贵人,凭我的样貌迟早会出人头地。这些,我自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