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口。
江宛亲自把他们迎了进来。
那位先生叫邵远志,自己虽是个积年秀才,但教出过一个榜眼,年纪已然不小,有点胖胖的,待人很和蔼。
圆哥儿也挺喜欢他的,没两句话,就围在邵先生跟前转来转去的,像看见了肉骨头的小狗。
江宛看着,是又欣慰,又羡慕。
欣慰只有一点点,羡慕有很多。
因为负责教她的秦嬷嬷看起来委实有些刻薄,颧骨高,鹰钩鼻,瘦得干巴巴的,眼神里带着刀子,江宛被她看了几眼,觉得脸上被刮下了一层肉。
秦嬷嬷虽是做奴婢的,看人时竟有两分高高在上的味道。
等邵先生带着圆哥儿下去了,江宛才说:“秦嬷嬷坐吧。”
秦嬷嬷却慢条斯理道:“夫人面前,老奴不敢坐。”
说着,她眼风一横,正坐在偏厅一角给圆哥儿敲核桃的桃枝立时站了起来。
可见秦嬷嬷的说话动作给人带来了多大的压迫感。
江宛心道,她祖父给找来的嬷嬷还挺有派头,光看气势,起码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大嬷嬷。
江宛不知不觉也站了起来,站的姿势挺规矩,就像小时候在老师办公室罚站一样。
秦嬷嬷看她站起来,也没有特别的表示,只是向江宛行了标准的万福礼,口称:“夫人万福。”
江宛叹为观止,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人行礼,但是却没有见过有人行礼的姿势能做到这样板正,明明动作也不僵硬,但就给人一种用尺子量过的感觉。
秦嬷嬷见镇住了她,带着几分矜持道:“老奴受人所托,虽不敢当教导二字,却总是要对夫人的礼仪规矩指点一二,老奴心直口快,若有得罪处,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这是自然。”江宛道。
这句话后,秦嬷嬷就开始了对江宛的“指点”。
就从最常用的万福礼开始,头该怎么低,手该怎么摆,膝盖要怎么弯,脚尖要怎么藏在裙子里,秦嬷嬷全都有极为严苛的一套规范,这都罢了,问题是江宛还没记清楚这些规则,秦嬷嬷就开始要求她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秦嬷嬷手里拿着把戒尺:“夫人身上有一品诰命,除了面见祖宗牌位,已经极少有场合需要下跪了,所以这万福礼必须学好,依老奴愚见,所谓‘好’,便是见不同的人,行恰当的礼,譬如见了宰相之妻周夫人,她与你平级,年纪却足够做你的祖母,你自然要微微蹲得低一些,以示尊重。”
正苦苦蹲着的江宛:“嬷嬷,什么是‘微微’?”
“这个自然要夫人自己体会。”秦嬷嬷板着脸,“夫人现在做给我看看。”
江宛只好站直,然后再行礼,比刚才蹲得稍微低了一点。
秦嬷嬷:“太低了,见太后也不必如此,太过粗鲁。”
江宛复又站直,又比上一次蹲得稍稍高了一点。
秦嬷嬷:“这姿态也太傲慢了,对面可不是九品芝麻官的太太。”
江宛满脸迷惑地看着她。
秦嬷嬷瞥她一眼:“夫人就想象着宰执夫人就站在您的对面,您要迎上去见她了,她就在您跟前了,您就得——”
江宛懵懵懂懂地站直,又跟着她的尾音蹲了下去。
秦嬷嬷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这次夫人蹲得恰到好处。”
江宛一喜。
“不过,”秦嬷嬷摇头,“夫人的手怎么不曾抬起来?是断了吗?”
既然你诚心问了,江宛笑得傻乎乎的:“没断,好着呢。”
“那就抬起来。”秦嬷嬷微笑道。
她掂了掂手里的戒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