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梅摇了摇头,她知道是座废苑,但是燕笙这幅表情,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大家都知道的理由了,所以她很乖巧的摇头说不知道。
“我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有多久,记不大清楚了,大约就是父皇听信谗言,冷落我跟母后之后的事情了吧。”燕笙说着说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那个时候不懂事,反而觉得在这里过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没有太傅整天的喋喋不休的念叨,不用看书,不用写字,整天就在这里疯跑,挖空心思的玩儿。虽然母后不许我出门,但是殿内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很多宫女姐姐会陪我追迷藏。”
“你瞧,这是大殿,后面是正室,侧面是偏房,这边是……”燕笙指着那片废墟,一件件的说给喜梅听,他记的是如此清晰,连雕栏画栋上的绘饰都记得一清二楚,听得喜梅都有些害怕了。
“记得母后身边有个太监,高大白胖,像是个白馒头,最喜欢发汗,所以到哪里都带着熏了香的帕子,有汗也擦,没汗也擦,手绢比宫女们的都多,我最喜欢偷偷的去把他的帕子藏了,然后看着他着急……”
“守门的有个侍卫,据说家里头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他极是疼爱那孩子,开口闭口就是我们家囡囡又怎么了怎么了,同僚笑话也丝毫不在意。每有赏赐,哪怕是一颗松子糖,都会珍而重之的藏在怀里带回家给女儿。或许是因为家里头有孩子的缘故吧,他很喜欢我,经常从宫外带小玩意儿给我,有竹哨子,草蜻蜓,会转的风车,破浪鼓,小面人,还有胖乎乎的瓷娃娃……他也最喜欢跟我炫耀她女儿,说等将来有机会,他升了大官可以带女儿进宫的话,就带他女儿来拜见我。要不然等我长大了,出宫建府了,他再来拜见我也成。”
“还有给母后梳头的赵姑姑,她为人最是严谨,整天板着张死人脸,从来都不笑。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伺候我的宫人也消减了不少,她就顺便也负责帮我梳头,每次都抓得我很痛,可是她很凶,我也不敢叫疼,只能每次趁她不注意拔了她的发簪,然后看她张皇失措的大叫的样子。她可讲规矩了,最怕自己衣冠不整,每次这个时候都会哭着跑回房里的……”
“……”
随着燕笙的讲述,那些人似乎又活了起来,喜梅坐在这里,似乎看着杂草退去,那整洁的宫室一点点铺陈开来,守门的军汉,偷懒的小宫女,严肃的嬷嬷姑姑,各式各样的太监,还有个天真浪漫不知疾苦的小皇子,都在这里一一浮现了。
“其实他们都是些不得志的宫女太监,要不然也不会被安排到这里来了。但是他们也是些非常非常好的人,就在我跟母后醉落魄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离开我们,反而是尽力的给予我们方便。而当刺客过来的时候,又是他们用血肉之躯延缓了那些人,就走了。”燕笙捂住了眼睛,似乎不去看就可以不响起那些,“我现在还记得他们死去的样子,疼女儿的老高就死在门口,会吹口哨的小崔死在花圃里,赵姑姑为母后挡了一刀,云嬷嬷抱着那个刺客的大腿被砍了三刀,福公公一直捂着我的眼,我从来没有见他的汗流的那么急,可这次他根本顾不上擦汗,一直抱着我跑跑跑,到最后把我塞到王叔怀里才闭眼……”
“我现在还记得他跟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奴跑不动了,以后不能再伺候殿下了,殿下保重啊……”
燕笙说完这句话,然后住声了,有晶莹的液体从他捂着脸的手里头流下。
喜梅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无声的抖动的肩膀,这才知道他为何要屏退左右,一个人坐在这里。
只怕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在别人面前说。
“今天是……”她有些哽咽,某些事情不用问也猜得到了。
“今天是他们的死忌。”燕笙淡淡道说,“我没办法在别的地方祭拜他们,只能在这里杀伤一杯薄酒,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喜梅站起来,果然在旁边的草堆里踢到了倒空的酒壶,看着他明明难受的要命还拼命强颜欢笑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我没事的。”燕笙伸手抓住了她放在自己肩头的小手,被眼泪洗的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我今天一个坐在这里的时候,还想过你若出现该有多好,没想到你真的就出现了,看来上天果然是对我不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