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走的比小黄门还快,累得小黄门在后面快步的直追,同时也忍不住怀疑今天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最注重仪表的顾大人如此失态?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皇帝所在的蓬莱宫,小黄门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进去的,只能在最外边的门口通报了声,然后便听着层层叠叠的声音一波波的往里面传递过去,很快才从里面传来了个“宣”字。
“顾大人,你请。”虽然是个仪式,可小黄门也只敢等最后一道通报声在自己这里截止之后请顾凤璋进去,顾凤璋点了点头,风度翩翩的踏进了门里。
蓬莱宫既然是个宫,那自然不止一层宫门,层层叠叠宫门一处套着一处,顾凤璋面无表情的行走在那些雕栏玉柱之间,神态自若的仿佛处于野地,这般风度惹得路旁侍立的宫女们都忍不住偷偷的抬起眼多瞄了他几下。
“顾爱卿,今日求见朕不知是有何要事?”新帝不过三十多岁,模样比起顾凤璋来也老不到哪里去,见着他来了,轻笑着询问,神态颇为亲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今日冒昧求见,却是为臣妻而来。”顾凤璋行过大礼之后,也不含糊,开门见山的就讲明了来意。
“哦,令夫人?”皇帝听到这个要求,却颇为意外,饶有兴趣的问道,“前些日子朕已经封了令夫人为三品诰命,不知道你今天还想求什么?二品?这个倒也不难,只是却会高过你了,难道爱卿就不怕以后在家里夫纲不振?”
面对皇帝开的玩笑,顾凤璋的神色倒坦然,“臣并非为阮氏而求,此番前来,却是为了吾妻王氏。”
“王氏?”皇帝听到这个姓氏却是一愣,像顾凤璋这种重臣,他自然熟悉顾凤璋的妻妾状况,也知道他只有一妻一妾,一个姓阮一个姓柳,却不知道这王氏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不过,想到京城进来的流言,他很快就猜到了这个神秘的王氏是谁了,忍不住开口笑着问道,“就是你最近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金屋藏娇的那个?”
“皇上圣明。”顾凤璋自然不意外皇帝能猜出意娘的存在,所以非常坦率的答应了。
“是何等绝色的女子,竟然能让爱卿深爱至此,屡屡破了规矩?”皇帝听到顾凤璋承认,倒是露出了感兴趣的样子,八卦的跟路边的老头没什么两样,“你这些年来一直清心寡欲,无论是赏赐的还是赠送的姬妾都统统不收,任外界传言不断也不曾动摇,这会儿却为了个江南女子来向朕求名分,恐怕却是要让许多人大吃一惊了。不过,你能告诉朕为什么吗?”
“微臣只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她值得这么做罢了。”顾凤璋深情的说,“殿下都说了,臣是金屋藏娇,这个阿娇是臣的结发妻子,臣怎么能不为她做些什么呢。”
“结发妻子?”皇帝听到这个词,脸上的笑意忽然收了,忍不住停住脚步,一脸严肃的对顾凤璋说,“你可知你这话要负什么责任吗?!”
“臣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来求陛下的。”顾凤璋跪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退缩,“当日陛下曾经许臣,若有日荣登大宝,必定满足臣一个要求,臣现在就请皇帝下旨,给臣妻一个应有的名分。”
“你竟然要这个?”皇帝听到顾凤璋这个要求惊讶非常,失神说道,“朕本来以为你要的是伯阳侯的爵位……”
伯阳侯府的牌匾虽在,但爵位却在几十年前就被剥夺了,一直悬而未决,顾家的子孙也一直为了重新获得爵位而努力。先前顾凤璋在新帝的登基中出了不小的力,他也一直拿伯阳侯府的爵位诱惑他的,可是没想到现在眼见着伯阳侯府的爵位就要落到他头上时,他竟然主动放弃,换了这么个荒诞不已的要求。
“拿回伯阳侯府家的爵位,重复祖宗昔日的荣光,这是顾家所有子孙以及臣毕生追求的方向,但是臣不能因此而辜负了我心爱的女人。”顾凤璋跪在那里,目光坚毅的说,“请陛下听完臣的这个故事,再决定值不值。”
“好。”皇帝看着顾凤璋这副坚决的样子,点了点头坐了下来,赐座之后让他从头讲来。
“王氏并非臣此次下江南新纳的妾,而是臣多年前娶的妻。陛下也知道,臣幼年在乡间过活,入京途中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忘记了不少记忆,臣妻就属于被臣忘记的那部分。”顾凤璋望着皇帝,动情的说。
“哦?”皇帝看着顾凤璋的样子,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怀疑。毕竟顾凤璋当年的失忆可是全京城人都知道的,可真的就会那么巧忘记了一个女人?
“王氏是臣少年间在乡下结识的女子,她温婉可人,与臣情投意合,两人遂结成夫妻,臣曾经对她发誓就算抛弃功名利禄也要娶她。但无奈家母嫌弃她身份低微,一直不赞同这桩婚事,当年执意携带我入京,便也是为了阻扰我二人。说来也巧,我竟然真的在入京途中病倒,醒来之后忘记了前程往事,这才有了后来高中后被母亲安排娶了阮氏。”谈到当初少年恩爱时,顾凤璋说的声泪俱下,引得皇帝也在一旁泪湿衣襟,连连点头,“没想到爱卿竟然是如此至诚之人。”
若是顾凤璋说自己忘记,皇帝还会有怀疑,可是现在根据他的讲述,他是在入京途中“忽然”失忆的,这不得不让皇帝猜疑起那位伯阳侯夫人来。那女人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当初姑姑就是被她打败的,以她的手段心性,知道儿子跟着一位乡间女子相恋,肯定会想办法破坏的,忘记便是最好的措施。
这么一想,顾凤璋便是为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了,皇帝顿时对他同情得不得了,语气也温和了起来,“爱卿的往事固然让人动容,只是这么多年来那王氏一人在乡下,恐怕已经……”
他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其中的意思已经明了。
“陛下多虑了,实际上多年以来,她虽然没有结果到臣的消息,但却并未改嫁,一直在乡下苦等着臣,还为臣生了个女儿。”顾凤璋见状,先一步的说完这句话,然后看着皇帝惊讶的表情补充到,“就算被人逼得家破人亡,带着女儿流落异乡,也未曾委身他人。”
“只是奇女子也!”皇帝听到这句话算是彻头彻尾的服了,抚掌大赞道。
“是啊,所以,陛下你说,这样一个女子,臣能辜负她,臣忍心辜负她吗?”顾凤璋趁热打铁的问道,然后重重叩首,“臣就是不要伯阳侯的爵位,也不能辜负她啊。爵位不得纵然有愧于列祖列宗,可臣还年轻,还有一生的时间去争取,但对于王氏,臣已经让她受了十年的苦楚了,臣实在是辜负不起。”
“的确如此,只是那阮氏……”皇帝想到阮冰,却又迟疑了起来,“你们夫妻多年,举案齐眉,这王氏来了之后,她又该被至于何地?”
理论上阮冰才是正牌的顾夫人,可王氏却又在她之前,这比糊涂账真真难算。
“阮氏是臣的爱妻,即使有了王氏,臣也不会被她冷落半分。况且阮氏的温柔贤淑朝野有名,她知道王氏的存在之后也多次劝臣早接了她回来。”顾凤璋撒谎不眨眼的说,“因此臣打算以平妻的身份待两位,绝不偏颇。”
“既然如此,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皇帝听到这个打算后,忍不住点了点头。虽然本朝都是一夫一妻,但平妻制度却并非无可寻觅,先前也有人娶两个妻子,不过那都是家世相当,像顾凤璋这种身份悬殊的倒极为少见。
“望陛下成全,给臣一道圣旨,全臣与妻之情。”见着皇帝有所松动,顾凤璋立马顺杆爬的求其圣旨来了。
“爱卿真是至诚之人,既然如此,那朕就准了!”皇帝大受感动的一点头,当下吩咐身边的小太监拿纸笔,当庭就一挥而就的写出了圣旨颁给顾凤璋,“朕祝你跟你的两位爱妻百年好合。”
“谢陛下金口。”顾凤璋果然欢喜非常,接了圣旨之后欢天喜地的谢了恩出门去,那雀跃的神态,让引路的小黄门都察觉到顾凤璋心情不错。
……
“春申,你是否觉得朕此举有些太荒唐了?”待顾凤璋走后,皇帝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色发了一会儿呆,才问这自己身边的老太监道。
“陛下英明神武,做事都有自己的道理,怎么会荒唐呢。”一直在旁边服侍的老太监恭谨的站在身后回了这么句话,他是从皇帝小时候就在身边服侍的人,要论信任绝对是举朝第一,往日里皇帝有什么不方便讲,不愿意对人讲的话,也唱跟他自言自语,这次处理完顾凤璋的事情以后,皇帝也自然的找他唠嗑了。
“呵呵,你这老狗,少给朕来那些虚的,我要听真话。”皇帝笑着骂了一句身边的那个老公公,然后吩咐道。
“既然陛下要臣讲,那臣就直言不讳了。”老公公见到皇帝骂,知道这是两人亲昵的标志,所以也笑了起来,等笑完毕才一口答应道,“陛下这举动,不是荒唐,是十分荒唐。这顾大人娶二妻看似是小事,但实则后面的影响皇上不可不考虑。他是借着陛下的名誉做出这等不合礼法的事情的,若是天下文人群起而攻之,那陛下非得受其扰不可。再说了,他这等于是给其他臣子开了个坏榜样,万一文武大臣群起而效之,陛下又该如何处置?再说了,掌院大人的心情陛下也不能不考虑,他的女儿好端端的被人从正妻变成了平妻,那老头不跳脚才怪,若他……”
老公公絮絮叨叨的大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陛下,你这件事实在是不应该答应顾大人。”
“好了,春申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罗里啰嗦胆小如鼠的毛病让人受不了。”听到老公公如此数落,皇帝不但不怒,反而大笑了起来,“不过一些酸腐儒生而已,惧他作甚!”
“陛下!”听到皇帝口气如此轻描淡写,老公公正要再劝,却见着他摆了摆手,立马乖乖的闭住了嘴。
“春申,你知不知道,当顾凤璋来求见朕的时候,朕很害怕。”皇帝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哦,为何?他不过是一介臣子而已,陛下爱见他便见,不爱见便不见,他有何德何能让陛下怕?”春申对此却是很不解。
“朕很怕他,他既然能翻手助朕坐上这个位置,那说不定也能覆手让别人坐了这位置。”皇帝留恋的看了一眼宝座,然后淡淡的说,“他这人很完美,无论哪方便都没有出错,除了显示出喜欢权力之外,朕没有发现他有任何缺点。所以朕这次很怕,朕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伯阳侯的爵位,可是万一朕拿了这个给他,那下一次他立了大功之后,朕要拿什么给他呢?”
“陛下是怕以后无可赏赐?”春申问道。
“是,朕怕这个。除此之外,朕还怕他的完美。”皇帝点点头,“朕怕一个完美的,并且已经得到满足的顾凤璋。朕知道他是个能臣,很有用,但朕不知道该如何用他,如何治他。可是通过今天的谈话,朕却放了心,因为朕发现,这么个人竟然也有罩门。”
“哦,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春申呆久了,拍马屁已经成了自然反应,先是山呼万岁之后,才想起来要问,“不知道皇上发现顾大人的罩门是哪里?”
“女人!”皇帝说道这里,忍不住捻须而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之人诚不欺吾啊,没想到清心寡欲的顾凤璋也会栽在这个跟头上面。只要朕把握了他的罩门,以后自然有办法收拾他,让他规规矩矩的为朕卖命,而不担心这把刀会割到自己的手。”
“女人?”春申听到这个词,先是一愣,而后却是下意识的摇摇头,狐疑的问,“陛下,这个不大对吧,顾大人最是不近女色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他的罩门。”
“这个你就不懂了。”皇帝望着外面的远山得意的笑,“他不近女色,但却喜欢跟女人讲情分,一个山野女子竟然能让他不要辛辛苦苦才挣得来的爵位,你说这傻不傻?哈哈哈哈……”
“这……”春申迟疑了一下,没有回应。
“他是个讲情分的人,遇情会心软,遇情会乱。既然今天可能为了这个女人而放弃爵位,那明天势必也会放弃更多的其他东西。这个退步的口子只要一开,却就难收上了。”皇帝开心的说,他只是想要个听众而已,春申懂不懂,会不会回应,都不是顶要紧的。
“今天有这么一出,朕总算放下心中大石了。看起来毫无破绽的人也会有慌乱为难的时候,真是太好了。”皇帝的兴奋显然不是一下就能消除的,他已经为了这个心腹大患头疼了许久,今天看见顾凤璋慌乱无助的样子,总算是出了口气,一时欢心万分,想了想吩咐道,“摆驾,去水月楼,我要听德妃弹琴。”
“诺,奴婢这就去安排。”春申听到这个命令,连忙答应,走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等收拾銮驾,往水月楼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