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宫中有人说漪兰殿中的那一位前朝妃子得了疯病。这话辗转传到了殷承禄耳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些妄自议论漪兰殿的宫娥太监尽数都被割去了舌头。
皑皑飞雪,殷承禄披着一件雪白色狐裘静静站在漪兰殿外,双脚像是深深陷入了积雪中停滞不前,只呆呆望着那紧锁的宫门发呆。
那扇门里的人,是他多年郁结在心中的唯一牵挂,如今他稳坐江山大权在握,而她的心却变了。
回想四年前,他亲自将穆烟带进这个地方,他说:“待我日后成事,必与你同看社稷繁华。”他信守昔日誓言,她却视他如虎狼豺豹恨之入骨。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变了?
穆烟倚着门,她知道殷承禄就在外边,只要她肯向他低头,她就能活,并且能够活得光芒耀眼。
可是她不愿意。
穆烟垂下眸子,一滴泪悄然落在掌心,化开成雾。唇齿间溢着腥涩的味道,咬破的双唇,血渍和着口水吞进喉咙,哽着像是被人卡着咽喉一样痛苦。
午膳时间,有人来给穆烟送饭。穆烟安静地坐在妆台前,透过铜镜看向身后推门而入的人。
来人取下厚厚的斗篷,拎着食盒行至穆烟身侧,铜镜中多映出一张清冷孤傲的女子面容。
殷玉芙,静安长公主。倘若这皇城中还能找到另一个叫殷承禄头疼得杀也不得宠也不得的人,便只有她了。
她是殷承禄一母所出的妹妹,却自小只与殷颐亲近,殷承禄逼宫,害死了殷颐,她对这位残杀手足弑君夺位的兄长的恨意半点也不比穆烟少。
殷玉芙修长的玉手搭在妆盒中一支成色看起来有些旧的珠钗上,她记得,四年前穆烟随殷承禄入宫时,发上戴的就是这支钗。
她们之间的默契早已超乎寻常的姑嫂,穆烟紧紧握住那只钗,指腹触碰到钗尾,瞬时被刺出血来。
除夕,殷承禄在宫中设宴,百官同贺,仿佛月前的那场宫变从未发生过。
座上的殷承禄举杯邀众同饮,太后柳氏缠绵病榻多日,未能出席。苏媱与殷玉芙分坐下席,其他众位嫔妃则坐在侧席。
百官们一番激昂的恭维之后,殷玉芙举杯,含笑道:“玉芙也敬皇兄一杯。”
侍从替殷承禄斟满酒,殷承禄凝眸注视着殷玉芙,仿佛要看穿她那故作平静的面容背后掩藏的阴谋。
殷承禄迟迟不应,殷玉芙举着酒杯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苏媱暗暗冷笑,对于这个自傲自负的长公主,她不爽很久了。
若在素日,殷玉芙绝不会如此耐心地应付殷承禄,可今日不同。
良久,殷承禄才托起杯盏,戏谑地问:“不知玉芙要敬皇兄什么?”
“玉芙贺皇兄喜得佳人。”
“嗷?”殷承禄的眸子中闪着精芒,十分期待这个妹妹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使出什么手段来。
殷玉芙一仰脖子,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当是壮胆,道:“玉芙有样礼物要敬献给皇兄,皇兄一定会喜欢的!”
“是吗?”殷承禄收起探究的眼神,道:“朕倒是期许的很,那便呈上来吧!”
殷玉芙诡秘一笑,伸手打了个响指,不知从何方响起了丝竹鼓乐之声。
众人定睛看去,宫苑深处款款走来一群抱弄器乐的宫娥,簇拥着一名红衣舞女。
大雪染白了整座皇城,雪地中红影翩动,穆烟的面容愈来愈清晰,眉目中的深深恨意时隐时现,妖娆妩媚中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即便她已拼尽全力,也再舞不出当年的风姿。
竟是她!识得穆烟的众人唏嘘不已,苏媱竭力按捺着起伏不定的情绪,难道那日的话还不足以将她击垮吗?
殷承禄沉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悲。他已经嗅出了一股阴谋的腥味,却不愿去揭穿。
果不其然,一舞渐终,穆烟藏在红袖中锋利的珠钗忽然直逼向殷承禄的咽喉……
“护驾!快护驾!”内监尖细的嗓音响彻整个宫苑,胆小的宫娥嫔妃们吓得四散,殷承禄不闪不躲,从容地迎了上去,武卫们持刀赶来,却被殷承禄的一个眼神呵退了。
“你想杀我?”殷承禄望着穆烟,穆烟闭着眼刻意没有看他,握着珠钗的手有些颤抖。
殷承禄冰凉的大掌覆在穆烟的腕上,迫使她手中的珠钗更逼近他的喉咙,“就这么恨我?”
殷承禄看到穆烟半张着唇,不知要说什么,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忽地倒在他的怀中,手中的珠钗顺势落地,断裂成两截。
股股鲜血浸红了这场连绵多日的大雪,蔓延向未知的尽头。
身后,苏媱双手举着一把利剑,剑尖还淌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