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虹心中更难过了,哭着道:“姑娘莫要这么说,丛将军方才说了,必然会为你寻回解药来。”
柳默慎笑了笑:“乔子唐这人一生没有别的本事,不算智计过人,唯独下毒解毒的功夫,宇内无人能及。”说着,吃力地抬起手,为那青虹拭去了面颊上的泪水,柔声道,“傻子,何人不死?你又为何要哭?”
她的这句话,倒让那青虹哭得更厉害了,只见她跪倒在地,扑在柳默慎怀里:“青虹这一生,多亏了小姐,只是……只是……”青虹的哭声越来越悲伤,语气也更加哽咽了,“小姐这样好的人,为何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柳默慎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将手搭在青虹的头上,半晌,才喃喃道:“是呀,既然已经见识了不一样的天地,那这样的下场,也是好的。”
起码她没有死在二娘的算计之中,起码她没有死在父亲的冷漠之中,起码她,柳默慎死的时候,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佛衣女诸葛”,而不是忠勇公家“克母的扫把星”。
青虹依旧趴在柳默慎的怀里,呜咽着哭泣。
夜色衬着哭声,夜色掩着哭声,显得更哀戚了。
许久,青虹哭够了,才擦了擦泪,直起身子,道:“姑娘千万不要再说丧气话了,如今天下初定,新皇也甚是欣赏姑娘之才华。待到新皇用姑娘之计谋定了关外与北疆,说不定姑娘还能封王拜相呢!到时候一定要让老爷知道,姑娘是何等的厉害,看他后不后悔。”
女子封王拜相,自古少有。
柳默慎听着青虹的孩子,笑意直达眼底。
自十三岁那年,她与青虹被匪人从无相庵掳走,十五年的时光,青虹从没变过,一直是这样无条件地相信她。
至于父亲……
忠勇公柳恒同,自清平五十八年先皇病逝起,便一直遵着先帝遗诏,拥立太子端为帝。
三年的昭王之乱,都没能动摇柳恒同的决心。
柳默慎本对于父亲十分模糊的印象,却因为拥立之事,而清晰起来,只是她早就不在乎了。
她这一生,见识过塞北的黄沙烽烟,也见过岭南的繁花似锦;见过中原的辽阔广袤;也见过江南的富贵荣华。
还见过海外奇景。
一个曾经因为父家刻薄对待,母家不闻不问而瑟缩在角落里只会哭的深闺小姐,只因着十三岁的那一次意外,突然就见识了天下。
否极泰来,福祸相依,写满在她短暂的人生中。
这番经历,又让她怎么会在乎于所谓的父族与母族?
所以她能冷眼看着父族于最落魄之时再次崛起,也能冷眼看着母族在最辉煌时一夜倾塌;能为了一句动了她心弦的话而殚精竭虑,也能平静地面对自己的生命将到尽头。
她从不后悔,只是……她有遗憾。
思绪在这一刻,回到了现实,柳默慎看着眼睛红肿的青虹,笑着问:“青虹,你可有什么遗憾的事情?”
青虹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姑娘为何这么问?”
柳默慎笑了笑,抬头透过昏黄的烛火,看着墙上的那副垂钓图。
“因为我有……”柳默慎靠在椅背上,回忆着自己短暂的人生。
那些谜团,那些遗憾,最终会随着她的死亡,也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吧。
主仆两人,就这样一坐一跪,共同回忆着曾经。
柳默慎的语速很慢,可是青虹说得却很快,还时不时地抬头看着柳默慎。
仿佛说一句便少一句,看一眼就少一眼一样。
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突然一阵嘈杂声。
青虹猛地跳起来,道:“什么人?”
就听见有人在院外高喊:“捷报!捷报!”
青虹一听,立刻喜笑颜开,忙对柳默慎道:“姑娘!看来丛将军胜了!”
说着,青虹急忙忙地冲到了屋外。
柳默慎吃力将桌上的那几页纸拿在了手里,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门外的方向,视线却渐渐模糊。
胜了,真好,这一战既然胜了,那么关外与北疆的安定,便是指日可待了。
真好……她想着,视线更加模糊了。
昨夜与青虹说的那些回忆,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她的眼前划过。
真的很累。
柳默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软瘫在椅子上。
写满了毕生心血的几页纸,飘落在地。
外面,青虹的声音满是欣喜。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间或有甲胄碰撞之声。
是青虹带着人走了进来。
柳默慎用力想要看清楚来人,却再也没有了意识。
咣当一声,不知何人捧着的酒坛落地,散了一屋子浓烈的酒香……
复初三年,佛衣女诸葛柳默慎,在北疆铜水关大捷后,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