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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有婆自北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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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观口,口对心,不乱看,不乱说。

    白雁过来前,也特地把自已很严肃地武装了一番,头发丝丝缕缕用夹子别好,服服帖帖地塞进护士帽,找了个消毒口罩戴着,衣服拉拉平,收腹,挺胸,眉眼收敛着。

    站在门前,先深呼吸,朝里一看,没病人,冷锋坐着,身后站着一个实习的小护士,在给他泡茶。水很烫,小护士端起来,左右晃动着茶杯,想借用空气的流动来降低水的温度。然后,她又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消毒纸巾包放在冷锋的手边,“冷医生,擦下手。”

    “谢谢!”冷锋抬起头,嘴角微倾。

    小护士脸一红,羞涩地低下眼帘。

    白雁眼瞪得圆溜溜的,坏了,今天的冷医生怎么看着那么有人情味,他居然笑了又笑。早晨真的是自己的错觉,冷医生不只是对她,是换性了,开始对每个人散发出他的个人魅力,害她紧张兮兮、如临大敌。

    冷医生年纪也不小,听说还在单身中,也该动动凡心了。

    白雁这下觉得心头一松,就不那么拘谨了,大大方方地敲了下门,“冷医生,我来了。”毕恭毕敬。

    “嗯!”冷锋回过头,“请坐。”他朝对面的椅子抬了下手。

    “不坐了,手术室还有事。”矜持。

    “下午好像没手术安排吧!”冷锋慢条斯理。

    啪,谎言泡泡戳破了,白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笑,忙把话题挪向实习小护士身上,“这位可爱的妹妹也是护专的吗?”

    实习护士点点头。

    “那我可是你的师姐了。”白雁倚老卖老。

    “师姐好。”小护士乖巧地忙喊了一声。

    “小张,去病房看看昨天做手术的病人情况怎样了。”冷锋不让她老得太快,把小护士给打发走了。

    科室里只有白雁和冷锋,一股无形的压力让白雁感到呼吸有点困难,他时冷时热的眸光,像是一张网,铺天盖地撒了下来,距离她越来越近。

    “冷医生,档案呢?”白雁直奔主题。

    “哦,一会给你。”冷锋把空间与时间再次延长。“粽子很好吃。”

    白雁笑笑,这个康领导已经夸过了,丽丽也很喜欢。

    “白雁,”冷锋突然话锋一转,神情郑重,“幸福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品出来的。你过得幸福吗?”

    白雁呆住了,身上一根根倒刺张牙舞爪地竖了起来,“冷医生,这个和档案有关系吗?”

    冷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炯炯,“没有关系,我只是看不下去你把自己压抑得快要变形了。当人的手流血时,人会觉得疼,当人的心痛的时候,人会流泪?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白雁嘴唇微微哆嗦着,“你.....莫名其妙......”

    “你并不是一个贪图表面荣光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婚姻没有最好,只有合适不合适,如同穿鞋一样。你不要不承认,你现在这双鞋并不合脚。”冷锋咄咄问道。

    白雁把目光转开,冷冷地闭了闭眼,“你这股寒流遍布得还真广,我是不是要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我这不是关心,我只是提醒你,人是为自己活的。下周六有没有空?”他从抽屉里拿出档案。

    “没有。”

    “那天,我要去一个疗养院,你如果有空,就在同一个时间下楼。人如果想独立,想活出自我,就必须先在经济上独立,别和钱有仇。至少在你最孤单的时候,它不会背弃你。”冷锋把档案递给白雁。

    白雁接过,没再看他,掉头就走。

    冷锋失笑地摇了摇头。

    白雁在路上,用腹语把冷锋骂了又骂,真是不懂他发的哪门子神经,对她说这么一通古里古怪的话。

    古里古怪吗?白雁站在火热的阳光下,吸了一口冷气,慢慢扭过头,看了看门诊大楼。没有错,冷锋有一双穿越灵魂的鬼眼,看到了她小心掩藏的痛楚和苦闷,只有他看出来了,她过得并不幸福,就连柳晶都不知道那些的。

    医院里哪一个不羡慕她,院长见她都主动问好。除了她和康领导,不可能有第三者洞悉他们之间的真实情形。

    只和她接触过几次的冷锋居然把她看得如此透彻。

    她如同一个被剥去面具的小丑,在他的面前突然无所遁形,她不喜欢这样,也不要他的关心和怜悯。可即使被他看穿了,又如何?她会对他感恩戴德,如遇蓝颜知已?

    别开玩笑了,她会把自己安排得好好的,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白雁甩甩头,决定以后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不要再和冷锋有任何接触。

    不知怎么,她嗅得出,那股西伯里亚寒流身上散发出危险气息。

    下班时间一到,白雁准时换衣下楼。昨晚算是康领导出差在外,不愿意一个人在家睡,今天再不回家,那值班护士就要起疑了。

    为了不出现第二个冷锋,白雁觉得还是小心为好。

    医院位于闹市口,本来车流量就很大,再碰上下班,简直堵得水泄不通。白雁拎着包,小心地避开行人,往公车站走去,肩上突然被轻轻一拍。

    她回过头,“领导?”康剑笑容可掬地站在她身后,“你真的来接我下班?”

    “只能偶尔,不可以当作习惯。”康剑眉角眉梢都是笑意,没有提事实上他已经来了有一会。

    午饭过后,他就在办公室坐立不宁,盯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走,算着还有多久,白雁就会下班。好象来晚一点,她就会和他永远错开了。

    对任何人,都没有这样迫切过。他想看到她,好好的,站在他面前,拿他调侃,带点讽刺,不由自主地撒个娇,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甜甜的闪着。

    等不及下班时间,他就让简单把他送到医院,然后打发简单走了。他傻傻的站在医院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

    白雁噗哧一下笑了,这人还真敢说。“是不是昨晚独占一张大床,心生愧疚,今天来弥补一下?”

    “别说那么难听,你是我老婆,我来接你下班,天经地义。”

    “哦哦!”白雁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康领导好好发挥一下,手中的拎包,肩上背的女式包包,一律全移到他肩上,可说出的话却把康剑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对,虽然我们夫妻情份有限,但在有限期内,我们要好好相处。以后夫妻不成,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康领导,如果我找你办个事,可不准装着不认识我哦!”

    “白雁,我有说过我们要分开吗?”康剑眉心拧成了个川字。

    “这话何必要说,各自体会就行了。”白雁小酒窝浅浅,“我没问过别人夫妻是怎么相处的,但一定不会像我们这样。好了啦,别站在大街上说这些深沉的话题。难得,你来接我下班,我们是立即回家,还是在街上逛逛?”

    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他的手臂,瞟到冷锋从医院门口走了出来,正看向这边。

    “我们去吃饭吧!”康剑把女式包包又扔给了她,他实在没勇气背着那个在大街上走。

    “我们不回去吃,那吴嫂会不会太伤心?”白雁装作很担心地问。

    “你呀,唯恐天下不乱。”康剑瞪了她一眼。

    “乱是乱的敌人,咱不乱就行。”再说,那乱还不是他自己请来的。但现在不是和康领导计较的时候,他们之间和平相处,团结友爱,才能制得住他的两个妈。

    他笑,因为看到她笑了,他就很开心。

    两个人穿过车流,走向对街。

    “想吃什么?”康剑问。

    白雁巡睃着两边的橱窗,眼睛滴溜溜转了几下,“就这儿吧!”她指着门上贴着的那个笑眯眯的大胡子老头说道。

    康剑啼笑皆非,“那个洋快餐,没营养,咱们换别家。”

    “谁说没营养?你看里面那么多孩子在吃,难道做父母的会害孩子?”

    这话一说,两个人不知怎么都怔了怔。

    最终,康剑无奈,还是和白雁走进了kfc。白雁找了个靠墙的卡座,把包放放好。

    儿童节早过了,但今天餐厅里孩子还是不少,偶尔有一两对小情侣夹在其中。

    点餐台前,排了几列长队,康剑挤着一群年轻的父母中,一步一步往外挪。

    “我要吃葡式蛋哒!”白雁用唇语隔空传达。

    康剑朝她白了白眼,都不太好意思向四处乱看,生怕撞见熟人。

    康剑各样都选了一点,端着餐盘,向卡座走去。旁边,一个陪着孩子吃着鸡腿的男人突地站了起来,“康助?”他狠命地挤着眼,估计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当确定不是眼花时,他一个大步冲过来,冲康剑伸出手。

    康剑愣了下,突然想起这人是城管局的办公室主任,见过一次,好象姓宗,“你好,宗主任。”他忙放下餐盘,接住男人的手,脸戛然涨得通红。

    两个大男人站在肯德基里,像外交官似的握着手,“你好,你好!”店中吃得正欢的孩子和孩子的父母们一个个抬起眼,看他们如看外星人。

    “康助也陪孩子来的吗?”宗主任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康剑无力地转过头,漂亮孩子朝两人挥挥手。

    “呵,康助两口子伉俪情深哦,真浪漫,那......那我不打扰了。”宗主任识趣地打过招呼,忙告辞,还不忘丢下两记羡慕的眼球。

    “领导,过了今晚,你的亲和力又要上升几个百分点。”白雁俏皮地呶呶嘴,把蛋哒拿出来,吹了吹,香甜地吃着。

    “不要成个笑柄,我就万幸了。”康剑弹了下她白皙的额头。

    “错了,现在胡领导提倡的是和谐社会,从前那种无情无欲,开口闭口讲大道理的官员形象,都老套了,没人喜欢。”

    “你还知道和谐社会?”康剑笑了。

    “当然,跟着领导耳濡目染,总有点心得呗。”

    “看来,我还是有一丝可取之处的。”康剑自嘲地抿了抿唇,喝了一口橙汁。

    白雁又在奋斗另一个蛋哒,没空说话。

    康剑看她吃得香,忍不住也取了个,咬了一口。康领导得出结论:kfc也有某些食物,是能下咽的。

    卡座对面坐的是一对小情侣,学生模样,两人只点了一份薯条,两杯饮料。男孩子捧着饮料,慢慢啜饮,温柔地看着女孩子。女孩子很秀气地吃着薯条,吃着,察觉到男孩的目光,回以一笑,把一根薯条举到男孩嘴边,“你也吃!”

    男孩摇头,女孩不依,固执地举着,男孩没有办法,宠溺地看了女孩一眼,含住了薯条,女孩甜甜地笑了。

    白雁默默看着这一切,放下了蛋哒,眼眶突地一红,有温雾从眼底升起。

    “我去下洗手间。”她站起身,别过脸,不让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康剑一愣,目送着她的身影。

    过了一会,白雁回来,康剑发现她洗了脸,眼睛有点红,虽然她在笑,但康剑知道她哭过了。

    吃完,两人打车回家。

    下了车,康剑付车资时,扭头看到公寓楼下停了辆黑色轿车,牌照是省城的,他掏出手机,没有一通来电。

    怎么一回事?

    “康助!”车门一开,司机小黄从里面出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两人点头招呼,康剑问道。

    小黄冲白雁微微一笑,“下午出发的,康书记突然说要来滨江,我们就过来了。”

    “吃过饭没有?”白雁问。她认得这司机,在他们结婚时见过。

    “不急的,康书记马上就下来了。”

    康剑脸色立刻就难看了,上楼梯时,三步并作两步,白雁也感到很意外。两人走到门前,里面突然传出“咣当”一声巨响,只听到李心霞声嘶力竭地吼着:“怎么了,我来看儿子还要得到你允许?”

    “没有人敢拦阻你,但前天我们通电话时,你为什么说都不说一声?”康云林怒气也不小。

    “干吗要说?说了你还会让我来吗?我就知道你护着那个小贱人,心疼了......”

    “妈妈!”康剑推开了门,面色凝重。

    客厅里,康云林与李心霞,像象两只张开翅膀的斗鸡,脸红脖子粗,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地板上,一只水晶花瓶碎成片片,散了一地。

    白雁和康云林总共接触过两次,第一次是以康剑女朋友的身份去省城看望他,实际上也是让他鉴定下她这个媳妇是否合格;第二次就是结婚,那一次,他为了康剑新婚之夜没有在家,气得鼻青脸肿,把康剑大骂了一通,父子俩不欢而散。

    目前为止,康家成员中,只有康云林让白雁感到一丝真正的温暖,他好像是真心的关怀她、疼她像个女儿般,慈祥又温和。

    好像康云林这样的举措,是为李心霞所不屑而又鄙视的。白雁从李心霞寒霜笼罩的面容上读了出来。

    “白雁,回家啦!”康云林勉强压住火气,神情微微有点难堪。这么大年纪,又德高望重的,当着孩子的面,和老婆吵架,总是难为情的。

    “爸爸,你吃饭了吗?”白雁假装没有看到地上的水晶碎片,笑着轻问。眼风瞟到餐厅里也是一片狼藉。吴嫂站在餐桌边,瞪着康云林,像看着一个负心的丈夫,满怀幽怨。

    康云林还没回答,李心霞先出声了。

    “白雁,快点告诉你爸爸,我有没欺负你?”语气含讥带讽。

    “心霞,你和孩子说这些干吗?”康云林低斥道。

    李心霞阴森森地一笑,“她不说,你会放心?你这么远赶过来,不就是牵挂着她?现在,你看看,她站在那儿,唇红齿白,又年青又可人,是不是触动了你心底的哪一根弦?”

    “妈妈!”从进门一直脸铁青着的康剑突然大喝一声,“不要再说了。”

    李心霞惊愕康剑语气中强抑下的痛楚和隐忍,眨了眨眼,“我要是不问个清楚,你爸爸不知会把我想成什么样的恶婆婆。他也不看看,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有本事欺负谁?二十四年前,就输了,现在还会赢吗?白雁,你哑巴啦,说呀!”

    “够了,”康剑蓦地捶了下玄关的柱子,震得上面挂着的一幅画直晃悠。他重重地喘着粗气,“你们如果想吵架,回省城吵去,这里是我的家,我们都累了一天,给我们一点安宁好吗?”

    说完,他牵着白雁,目不斜视地向楼梯上走去。

    “剑剑......”李心霞傻眼了。

    康云林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

    白雁包包里的手机突然在一团低气压的缄默里响了起来,她抱歉地挣开康剑的手臂,“妈妈?”

    听见这一声称呼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你在滨江?下午到的,有个戏曲访谈?嗯......妈妈,你等会......”白雁看到李心霞雍容华贵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她向白雁抬了抬手。

    “白雁,这么巧呀,说起来,我们亲家母还没见过面呢,看她晚上有没有空,正好你爸爸也在,我们一起吃个饭?”

    李心霞讳莫如深地斜眼看向康云林,康云林脖颈间根根青筋都在耸动,两眼愤怒地射出火光。

    白雁怔了怔,“妈妈,明天中午我们一块吃饭好吗?嗯,行,我到时去接你。”

    她轻轻合上手机,对着众人微微一笑,“我妈妈答应了。”

    “吴嫂,我现在饿了,你做的那个辣子鱼呢,快端上来。”李心霞心情很靓地转着摇椅,越过花瓶碎片,摇进餐厅,丽丽晃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云林,你要吃点什么?”吴嫂巴巴地走到康云林面前。

    康云林不耐烦地一挥手,“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点,你胃本来就不太好。”吴嫂柔声细语。

    “我陪爸爸出去吃。”康剑皱着眉,走下楼梯,“白雁,把门锁锁好,我晚上和爸爸一起住酒店。”

    “好的,爸爸,明天见。”白雁笑得像朵花,把康云林一直送到大门边。

    康云林回头看了看正逗着丽丽的李心霞,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门“砰”一下关上。

    吴嫂脸上挂着的笑意一下没了,低着个头,嘴里嘀嘀咕咕地进了厨房,碗盘摆放的声音像和谁赌着气似的。

    李心霞好心情一点也不受影响,“白雁,你过来。”她扭过头,倨傲、高贵,如同唤使女一般。

    白雁从冰箱里倒了杯酸奶,含笑与她对面而坐。“什么事,李女士?”

    “听说你妈妈是个戏子?”

    “李女士的消息真闭塞,我妈妈唱戏已经快三十年了,她是咱们省很有名气的越剧名伶。”

    “听起来你很以她为豪?”

    白雁从纸巾盒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唇,“不应该吗?”

    李心霞嘴角浅浅地弯了一下,“不同阶层的人,看法不同。唱戏的,那在以前,是个下三滥的行业,戏子和娼妓没多少区别。”

    白雁小嘴惊讶地半张,像是不敢置信李心霞会说出那样的话,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然后嫣然一笑,“但现在是社会主义新社会,戏子的地位可不能小窥哦,我妈妈的粉丝超多,再说,我们又攀上了李女士这样的亲戚,这就如同范进中举,连升几级,我们也做一回上等人。”

    “只怕给你件皇袍也穿成了马褂。”李心霞白了她一眼,毫不掩饰口气中的嫌恶。

    “那如果给你的孙子穿会成什么?”白雁手托起下巴,慧黠地噘起嘴唇。

    李心霞双眼瞪得溜圆,她缓缓地抽了口冷气,“你怀孕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这问话的语气和表情和康领导那天在医院里如出一辙。白雁以笑作答,小口小口地抿着酸奶。

    “几个月了?”李心霞心神大乱,放在桌上的手指颤抖着。

    “你等着抱孙子就好了,现在我要上楼好好养胎去。”白雁小心地按着肚子,故意走得极慢。

    “吴嫂......”李心霞惶恐地大叫着,“快,把手机拿给我。死丽丽,别缠着我,滚远点。”

    “汪,汪......”丽丽很委屈地从李心霞的腿上跳下来。

    “哈,哈!”白雁直到进了卧室,才放开声大笑,笑到最后,有湿热的液体从脸上无声地滑下。

    其实,李心霞的命门就是康领导,她害怕他对白雁好,害怕他和白雁之间牵扯很深。

    她如同一个含辛茹苦把独子养大的寡母,对独子有着不可思议的偏爱,害怕媳妇会抢走儿子对她的关心,可那样的婆婆又很期待媳妇能传宗接代。多么矛盾的人生啊!

    此刻,李心霞却被白雁的一句戏语给吓破了魂。她难道希望儿子一辈子无后吗?不是,而是她不希望生下她孙子的人是白雁。

    这份婚姻,谁与谁都心照不宣,它是短命的。

    白雁抬手拭泪。

    如果她和康领导的婚姻如一面湖水,那么在这面湖水里,藏着许多东西,现在这些东西已经急急要跃出水面了。她坚持这份婚姻到现在,就为的是想看清这些东西,可现在,她却有点不敢睁眼了。

    这是她憧憬很久的家,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她面前土崩瓦解。康领导可以没有爱,但......不要那么坏。

    白雁捂着嘴,不禁悲从中来。

    李心霞那么急不可耐地要与白慕梅见面,答案也许就在明天。

    默默流泪流了很久,直到累级,白雁才洗澡,昏昏睡去。

    不知是热醒了,还是被梦惊醒了,眼一睁,天还黑着,床边坐着一个人。

    她吓得一跃坐起,摸向床头柜上的台灯。

    “不要怕,是我!”一双长臂轻轻拍了拍她,让她躺回枕上,她的指尖擦到他的衣衫,摸到一手潮湿。

    “外面下雨了。”康剑的声音也带着湿意。

    “你不是说睡在酒店的吗?”白雁问道。

    康剑突然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白雁,我这里很疼。”

    “是不是太累了?”

    康剑摇头。

    “因为你父母吵架?”

    康剑没有吱声,好一会,才轻轻说道:“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在吵。一吵,桌上的东西全部到了地上,摔的摔,扔的扔,谁也不让谁,然后,我父亲一走就是一个月......我习惯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吗?”

    “为什么?”

    康剑手一用力,紧紧地钳制白雁的手腕,白雁疼得直抽气,“领导......”

    “白雁,”康剑松开手,缓缓地躺了下来,一把抱住白雁,让她睡进他的臂弯间,“不要问,不要想,不要说话......我们睡吧!”

    他抬身,在她脸颊间各印了一吻,像是很困,不一会,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白雁想推开他,让他去换下湿衣服,想了想,还是算了。

    雨,浠浠沥沥下了一夜,滴滴答答,如打在人的心尖上。雨不大,并没有带走几份暑热,反到把地表下面的热气勾引了上来,早晨起来一开窗,又湿又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白雁轻轻地又把窗合上,开了空调抽湿,康剑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地往外面走去。

    “几点了?”康剑哑声嗓子问。

    “六点半,你还可以再睡一会。”白雁一下子僵在那儿,不太自在地面对两个人同床共枕的一夜。

    康剑衣衫皱乱得像块抹布,经过两人一夜的烘蒸,早干了。“不睡了,我冲个澡,你帮我拿衣服。”

    他就那么走进了浴室,门就那么大开着,衣衫那么地散了一地,玻璃门那么地清晰地映出他裸露的身子,水流哗哗地下来,他双手抬起梳弄着头发......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一大早欣赏裸男出浴,心脏有点承受不住,虽然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她把他换穿的衣服一件一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齐放在床铺上。

    如果今天真相浮出水面,这样的早晨也许就是他和她最后一次共度了。

    不想心酸,心却还是酸了。

    吴妈已经做好了早饭,餐桌上,三只汤碗,满满的面疙瘩,中间盘子里搁着一张烙饼,旁边放着大葱、炸酱。

    李心霞在阳台上为兰草修叶,丽丽趴在狗窝里,懒懒的,可能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李心霞和吴嫂不知在聊什么,两人哈哈大笑,听到楼梯响,一回头,见是白雁,两人立刻就噤声,脸上马上就晴转阴。

    “早,李女士。”白雁笑着招呼,不等李心霞回应,走进了厨房。她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桌上的三碗面疙瘩其中之一是为自已准备的。只要有机会蔑视她,吴嫂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而李心霞对这一切只当没看见,也许在心里是很乐见的。

    不过,这些能对白雁有何影响呢?

    白雁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煎成七份熟,嫩黄娇白地铺在雪白的盘子中,又削了两只苹果,切了两片北海道鲜奶面包,泡了一杯奶粉,刚端到桌上,康剑下来了。

    “剑剑!”李心霞一看到儿子,就云开雾散,疼爱地仰起脸,“昨晚几点回来的?”

    “快一点吧,看你房间灯熄着,就没打扰。”康剑走过去,把轮椅推到餐桌边,瞥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再看看白雁,眉心耸了一下。

    “来,剑剑,快坐下。”吴嫂急忙给康剑递筷子,然后自已也坐下,正眼也不看白雁。

    三人开始早餐,谈笑风生,很浓很浓的卷舌音。

    白雁独坐在餐桌的最尾端,先喝一口牛奶,再吃面包和鸡蛋,一切结束,她把盘中的苹果拿在手中,“领导,饭店你定好了,给我打电话,然后我去接我妈妈,直接过去。”

    她边说边起身走向玄关,换鞋出门。

    “我也饱了。”康剑把吃了一半的面碗推开,“妈妈,你慢点用。我先去上班。”

    “还没吃完呢?”李心霞喊住康剑,她不想看着他和白雁并肩出门的样子,感觉很碍眼。

    康剑笑笑,紧随着白雁一起出了门。

    康剑昨天自已开的车,车就停在楼下。“我送你。”他打开车门。

    白雁摇了摇头,“如果这成为习惯可不是件好事,我还是安心地做我的小老百姓,免得大起大落。”

    她仰起头,看着东方一个硕大的火球沿着铁青色的天空缓缓升起,好像痴情女子失恋后吐在罗帕上的一口血。

    康剑深究地打量着她,感到今天的白雁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领导,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厚脸皮?”她突然回过头问他。

    “为什么这样说自已?”他沉吟了一会,才接话。

    白雁耸耸肩,手中的包包晃了晃,“除了市长助理夫人这个头衔,我们还有在一起的理由吗?如果我目标这么赤裸裸,会不会太俗了?”

    她捂着嘴,自已先吃吃地笑了。“也许你曾经对我是有那么一点迷恋,但结婚后,发现,我让你失望了。恰巧我们之间差距又很大,你妈妈她和我也不太融洽。人生苦短,领导,你别委屈自己,我也别为难自已,我们......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灿烂明天吧!”

    她承认,她胆怯了,不想靠近真相。

    “白雁,”康剑吸口气,神情肃穆,“我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委屈,我也不曾失望......只是我们之间需要时间。”

    康领导真是有情有意,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安慰人心的话,白雁感动地眨了眨眼,“领导,你别任意许诺哦,我会当真的。”

    “除了你,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娶别人的。”康剑再次一诺千金。

    白雁身子一僵,突然觉得思维短路,“看来,我日后穿凤冠、做诰命,是注定的了?”她调侃地倾倾嘴角,呵呵一乐,“我先谢谢领导,希望我们都有这个缘。”

    康剑拧拧眉,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拎起她,扔进车内。车一个华丽的转身,驶出了小区。

    白雁这一整天过得都很恍惚,越临近下班,心越悬着。

    康剑没有给她打电话,而是把饭店和包间的名字用短信发了过来。

    下班后,白雁打车去市文化馆接白慕梅。白慕梅被市越剧团聘请了来重排经典曲目西厢记,排练就放在文化馆。

    像半个足球场大的排练厅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木头地板上踩上去会发出回音。白慕梅穿了件宽大的白衬衫,下面是紧身的牛仔七分裤,头发扎成个马尾,像个俏丽的小姑娘。她在腰上系了一条红绸带,有时当裙摆,有时当罗帕。这一身装束,跟那个男女相悦的古代故事毫不沾边,可白慕梅一走动起来,绸带飞舞,就变得亦古亦今,一脚戏里一脚戏外了。

    白慕梅袅袅娜娜,拧着腰肢迈着碎步在前面走,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一招一式地跟在后面学。

    “月儿哟,女儿家心热口难开,兰闺虚度十八载,辜负团圆玉镜台......”白慕梅的嗓子仍然清亮,姿态也漂亮。

    小姑娘跟在后面唱着,扭着。

    这几句歌词,小姑娘唱得字正腔圆,婉转真切,清亮如山中清泉,虽不如白慕梅那样韵味浓郁,但天真烂漫,更合剧中崔莺莺怀春的年纪,白慕梅年纪还是太大了,黏黏糊糊的,风尘味太重。

    “太棒了。”站在一边观戏的几位领导模样的人,看着,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有一个拍照的追着白慕梅的步子,闪光灯亮个不停。

    白慕梅自顾沉浸在戏里,根本不受任何干扰。

    当她转过身来,看到依在门边的白雁,她停下步子,解开绸带,“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陪我女儿了。”

    她温柔地笑着,走到白雁面前,亲昵地捏了下白雁的脸颊。

    “女儿?”除了白雁,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白慕梅笑得像一枝绽满花的树杈,顾盼生情,摇曳生姿。“怎么,我们长得不像吗?”她向众人抛了个媚眼,搭着白雁的肩,头挨着头。

    “你们不像母女,而像朵姐妹花。”拍照的人眼睛幽幽地发亮。

    这一句话让白慕梅笑得更欢了。

    “要不要去宾馆换件衣服?”白雁对这些见多不怪,礼貌对众人笑笑,替白慕梅拎着包。

    白慕梅素着一张脸,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可怪了,这样倒让她变得更好看了。“怎么,这样会丢你的脸吗?”

    白雁耸耸肩,只当自己没说。

    两人走到街上等车,经过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白慕梅,她优雅地抬起手,撩了撩头发,白雁眼尖地发现,她的食指上戴了个钻戒,不小的一块钻石,镶在一个托儿上,没有一点点花哨,更突出了那颗钻石的价值。

    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白雁收回目光,盯着十字路口,车如流水马如龙。

    两人赶到饭店时,康云林一家三口和吴嫂已经到了。李心霞特地妆扮了下,穿了件黑色的真丝连衣裙,袖口、领口绿肥红瘦,非常热闹。本来是一团雍容华贵,但恰巧餐厅的服务员穿着红色的锦缎、领口袖口滚金边旗袍,与之一对应,就显得隆重而又俗怆,还有些老气。

    她再看到走进来的白慕梅,和一个女学生似的,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让各位久等了。”白慕梅一落坐,先为自己的迟到道歉,然后慈祥地转向康剑,挪揄地笑问,“康剑,雁雁最近表现还好吗?”

    康剑礼貌地一颌首,脸上表情木木的,啥都没回答,也许是不知怎么回答。

    吴嫂可能没想到白雁的母亲会是这样的出场,没见过这么风情万种的亲家母,吓得嘴巴半张,李心霞用手掐了她一把,她才慌忙合上。

    “亲家公,你看上去又比上次健朗多了。”白慕梅落落大方地和康云林招呼。

    “有吗?有吗?”康云林几乎和白慕梅没有目光对视,他不是和康剑说话,就是看着李心霞,但做得如此刻意,反到显出心虚来。

    “亲家母,我家雁雁年纪轻,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担待着。”最后,白慕梅才把目光撇向了李心霞。

    李心霞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现在已镇定了下来。她优雅地对白慕梅一笑,“白小姐,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怎么觉得像是故人呢?”女人没结过婚,按照国际惯例,就得称呼为小姐,不过,李心霞在这里却是刻意的。

    白慕梅笑了,斜睨了白雁一眼,“白雁随我,你天天看着白雁,自然就觉得我面熟了。”

    “白雁可没有你漂亮。”李心霞讥笑道。

    白慕梅抚摸了下面容,噗地笑出声来,“再漂亮,也老了。”

    李心霞故意把两张面容细细又比较了几番,“像你这样的美人是不会老的,白雁是不是像她爸爸?”

    包间内,瞬间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白雁身子绷得像张弦,脖子到耳根,红到透明。

    康剑唇紧紧抿着。

    康云林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吴嫂亢奋地瞪大眼。

    白慕梅眼波如水,荡了几荡,嘴角翘起,温柔地拉过白雁的手,“也不很像,白雁遗传了我俩的长处。”

    “哦,白雁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霞,你的问题真多。”康云林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道。

    “没关系的,”白慕梅娇柔一笑,“那是我心里一段甜美而又浪漫的往事,我不想和别人分享。”

    她那神情,如同小女生撒娇、耍赖,“我不想说,好不好啦?”

    戏台上,帝王、将军、才子都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区区一个李心霞,能奈几何?

    李心霞瞠目结舌,还能再追问吗?

    包间门一开,服务员开始传菜。

    康云林礼节性地向白慕梅敬了一杯酒,白慕梅领情地一仰而尽,然后,她回敬康云林夫妇,目光落到吴嫂身上,好奇地停了一刻。

    康云林介绍了下吴嫂的身份。

    白慕梅边听边点头,表情唏嘘不已。

    吴嫂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最恨别人的同情。她本来就不喜欢白慕梅,现在就更是恨深几重。

    李心霞吃了几筷菜,突然头凑到康云林耳边,“老公,陪我去下洗手间。”音量不大,但恰好给白慕梅听到了。

    康云林脸一红,“我......哪方便去女洗手间?”

    “我陪你去。”白慕梅体贴地站了起来。

    “不要了,吴嫂!”李心霞脸惨白着,在桌子下狠狠拧了康云林一下,康云林吃痛,想发作又不好,忍着气咬着牙,脸色扭曲着。

    吴嫂陪着李心霞去了洗手间。

    一直埋头吃饭的白雁不小心把一根筷子掉在地上,她弯身捡起,突然发觉桌子下,白慕梅正用一只纤纤玉足勾着康云林的腿,康云林腾出一只手沿着白慕梅的玉足慢慢上移。

    一股恶心从心底泛出,白雁捂着嘴,突地就冲了出去。

    “雁雁,你怎么了?”白慕梅不放心地唤了一声,“康剑,你快去看看。”

    “能有什么事?”康剑的脸青得发白,冷漠地瞟了一眼外面,没有动弹。

    白慕梅怔了下,只得站起身。

    吴嫂推着轮椅进来,差点和白雁在走廊上撞到。

    白雁趴在洗手间的池子边,把刚吃下去的食物全吐了个一干二净。“雁雁,你怀孕了?”白慕梅两手交插着,站在门边。

    白雁不理她,净口,用冷水拍了拍脸。

    “我在和你说话呢,白雁?”白慕梅秀眉一挑。

    “够了!”白雁驳开她的手,低着眼帘,“吃完饭,你就走。你......离康剑爸爸远一点。”

    白慕梅没说话。

    “再怎么说,他是我公公,我婆婆还在,你......不觉着很过分吗?”

    “你公公?”白慕梅冷笑,“你还真把他们当一家人了,你以为我就看不出来?”

    “那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很好,那么我的事,你也不要管。”白慕梅转身就走。

    白雁咬着唇,感到心头又是一阵奔涌,伏在池子边又吐了一回,等脸上的潮红消去,才走出洗手间。

    她进去时,除了康剑低着头,每个人看着她都像看着个怪物似的。她拍拍自己的脸,是不是脸色太差了?

    菜上得差不多了。

    李心霞突然像换了个人,有说有笑,看着老公的目光也是缠缠绵绵的,直把康云林瞧得毛毛的。她一会支使康云林夹菜,一会支使康云林倒水。散席时,出了包间,上车,她更是为了表现出与康云林的恩爱,让吴嫂把轮椅收起,要康云林抱她上车。

    康云林养尊处优多年,哪有这一把力气。脸蹩得通红,猛吸一口气,刚把李心霞抱起,身子就摇晃个不停,幸好白慕梅上来托了一把,李心霞才安全地上了车。

    李心霞脸色那个难看哦,扭过头,恶声恶气催着康云林上车,再也没看白慕梅一眼。

    “真是好笑,一个瘫痪的女人,连性生活都不能过,几十年,能恩爱到哪?”白慕梅目送着车子离开,冷冷地一笑。

    站在她身边的白雁,瞟了她一眼,“没有性生活,可是她有老公,有婚姻,你有吗?”

    白慕梅皱起眉,扭过脸,“你这算打抱不平?这可能就是你的高尚境界了,不然你怎么守得了这么久的活寡呢?”

    白雁惊愕地看着白慕梅。

    白慕梅轻蔑地一笑,“刚刚我问康剑你是不是怀孕了,他说他碰都没碰过你。”

    白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握得不能再紧,直到无法跳动。

    七月的风那么热,可是她全身发凉,她呆呆地看着白慕梅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僵硬地回过头,寻找着康剑,他去买单了,怎么还不出来?

    她返身走进饭店,往大堂走去。大堂里用屏风隔成几块区,康剑站在一个屏风的后面,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前方的餐桌上,坐着一对男女,男人,白雁不认识,女人,长发飘飘,巧笑俏兮,正是那好久不见的伊美女。

    康剑高深莫测的俊容上表情错综复杂,有妒忌,有怨恨,有气恼,有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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