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起所有事情的第一时间就警告过他,不能再去过问北齐和沈家的事,要当做和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不然就是给那些还活着的人带去灾祸。
北齐京城,西晋皇城,两个不一样国家的京都,隔着的何止千里,时下消息又闭塞,穆兰长公主在背后也用了手段阻拦,对荆国公府众人的状况,沈安永并无所知。
他也不敢去打听,不仅仅是害怕给那些人带去灾祸,还是因为心虚,不知如何面对。
沈安永巴巴的盯着苏梁浅,那样子,分明是对事情很好奇的,却又虚的厉害。
进屋后,苏梁浅的眼睛里面,就一直布满了晶莹,再加上后来还哭了,她看东西,就好像面前有雾似的,总不是很清楚,这才恢复没多久,她就近和沈安永坐着,白天明亮的光线下,她看到,沈安永束着的头发,居然可以看到银丝,而且还不止一根,大概是因为常年一直拧着眉头,他就算没什么表情,眉间也能看出川字,就和皱纹似的。
他才三十多岁,就比苏克明大两岁,但看起来,却比苏克明老很多,饱经风霜,苏梁浅想到那些于他而言的残忍真相,一下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沈安永本就预感,那些人的日子不会好过,再见苏梁浅这个样子,更加着急起来,再次催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外祖母呢?她还在吗?”
苏梁浅也是心事重重,没什么胃口,但她还是狠狠的扒拉了几口饭,然后对沈安永道:“四舅舅,您也吃点,吃饱了,我慢慢和您说,我也有事要问您呢。”
苏梁浅嘴巴鼓鼓的,说话声却还是清晰,沈安永忍着没追问,和苏梁浅一样,饭菜美味,可入他们的口,却是味同嚼蜡。
“外祖母还在,沈家现在——”
苏梁浅长叹了口气,停了片刻,“算还好吧,除了三舅母,几个舅母都在,还有沈大哥和几个表姐,他们也都好好的,皇上并没有按投敌叛国的罪名,将沈家抄家,也没有褫夺沈家的封号。”如果活着就算好的话,那她们现在过的确实不错。
“他不是不会,而是心中有愧!”
沈安永口中的他,不消问,苏梁浅便猜到是庆帝。
沈安永说这话时,极冷的轻哼了声,明明冰冷至极,却又带着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仇恨的火焰,仿佛那不是他效忠的帝王,他昔日丝毫不会逊色于亲兄弟的好友,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苏梁浅心中的某个猜测,直接被坐实。
沈安永看着苏梁浅抿唇思忖的动作,心中咯噔一下,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你三舅母和你三舅舅的感情,她——”
提起沈周氏和自己的三哥,沈安永又是一脸沉痛。
“她们好好的就好,那你母亲呢?”
沈安永没听苏梁浅提起沈清,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沉痛问道。
“死了,外祖父他们出事没多久,她就过世了。”
唯一剩下的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走了,沈安永只觉得心中的那一丝期盼慰藉都消失了,手扶着脑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沈老夫人她们在,他当然是高兴的,但是兄弟已经死绝了,沈清于他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他抽了抽鼻子,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搓了搓眼睛,“活着不一定好,死了也不一定不好。”
若非千帆过尽,又怎么能发自内心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想沈清活着,自是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的,不过就算皇上没有将沈家抄家,想必沈家也承受了骂名,背负巨大的压力,沈家的人,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你母亲她自小就被家人娇惯着长大,不能吃苦,也遭不了罪。她从来都是最聪慧机敏的,还有知暖,沈家的女孩儿,个个都聪明,不像我——”
提起这些,沈安永特别希望手边有酒,但是没有,沈安永有些受不住,给自己倒了杯茶,假装是酒。
“都是我,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沈安永将事情的所有责任都承揽在自己的身上,他无比自责,重重的放下手中已然空空的杯子,抬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两个耳光。
巴掌的声音,响亮又清脆,很快,沈安永的脸上,就有五指印记浮现了出来,随后又以肉眼看的到的速度红肿了起来。
苏梁浅看着沈安永一副恨不得醉生梦死的样,心又是一抽。
“您这是在做什么?”
她赞同沈安永说的,如果不能经受住那些指点,早点走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于她自己而言是这样,只是苦了爱她和需要她的亲人,不过苏梁浅对沈清并没有那种想法,因为她知道,沈清并不是故意抛下她的,她是被人害的。
苏梁浅没有问沈安永过的好不好,因为那着实是个伤感的问题,不需要问,就能知道,他不好,他过的一点也不好。
曾经那样开朗的一个少年郎,现在却变的这样阴晴不定,暴躁无常,他就算是活下来了,也被摧毁了。
一个将那样大的悲剧责任揽在身上的人,活着又怎么会开心快活?
“您叛国投敌了吗?如果没有,您又做错了什么?如果没有做错,您又何必这样对自己?不是您的错,您没有错!”
苏梁浅说的坚定,沈安永张大着嘴巴,想哭哭不出来,眼睛干干的,就连眼泪,仿佛也流不出来,眼睛难受极了,但是那种不适,比起他心中的伤痛,他好像都感觉不到。
好一会,他才从这种再次泛滥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卓儿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应该是个大小伙子了吧,就和当年的谦儿一样。”
提起沈大夫人的儿子沈谦,沈安永又是一窒。
“沈大哥走了沈家的老路,现在在军营,过段时间,就会晋升了。”
自己的儿子有出息,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沈安永脸上却半点笑都没有。
苏梁浅正准备开口问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沈安永忽然道:“和舅舅说说,这些年发生的事吧,现在北齐和西晋两国的关系紧张,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梁浅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回答沈安永的问题,说起了这些年发生的事,苏梁浅避开了像飙风寨那些惊险的事,如此,苏梁浅这辈子虽然经历的多,但是却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没有什么让人心疼的磨难。
苏梁浅很少去回忆,现在想起这些,更觉得自己幸运。
不但得以重生,改变了命运,同时还收获了友情爱情。
沈安永听她云淡风轻,轻描淡写,心中却不是那么的相信,一个人,如果不是经历了悲痛,是断然不可能做到像苏梁浅这样的。
她这样的沉静,这样的从容,这样仿佛经历了所有,沉淀过后的处变不惊。
沈安永也说不清,但他就是觉得,苏梁浅的人生,一定不像她告诉他的那样轻松。
“我这次是奉皇命来泗水赈灾,现在泗水和清河县的情况都稳定了,等从这里回去,我就会回京。”
“这段时间,边境百姓歌颂的那个女大人,就是你?”
沈安永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苏梁浅点头。
“你像你母亲,聪慧又勇敢!不,你比她还要聪慧勇敢,你外祖父他们泉下有知,定然会十分欣慰骄傲!”
沈安永沉着脸,想到什么,眉头拧的更深,忽然暴躁了起来,“夜家的人凭什么,我们沈家的人为他们出生入死还不够,现在就连你这样一个和我们有关系的女娃子也不放过?偌大的朝廷,人都死光了吗?竟然让你来做这样凶险的事!”
沈安永的手,伸不到京城那么长,但他近来就在达城,边境的事,尤其是泗水瘟疫,清河县地动这样凶险的大事,他都是知情的。
沈安永气恼,还有种说不出的愤世嫉俗的怨恨,“他,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沈安永真的是很生气,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呼吸都是急的,外面的秋灵和疾风两个人听到这样的动静,都吓了一跳,推门出现在了门口。
苏梁浅看着在门口出现的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秋灵和疾风看着沈安永那样却不放心,退了出去,却没将门关上。
苏梁浅伸手,覆盖住沈安永放在桌上青筋都爆出的手背,轻拍着安抚他的情绪,“这是皇上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
沈安永重复着苏梁浅的话,扭过头去看苏梁浅,苏梁浅嗯了声,点头继续道:“对,是我的意思,一切都是我的意思,皇室那些人,从来都是要脸好面的,他们怎么会开口要我拿出母亲的嫁妆?是我自愿拿出来的!我来泗水,虽然是皇上提议,但这事是我自己一手促成的,是我自己要来的!”
沈安永更急了,“那些东西是沈家的,是你母亲给你留下的,也是你好不容易从苏克明那混账手中夺回来的,你不留着自己用,拿出来干嘛?还给夜家那些人,你给他们做什么,他们不值得效忠!”
也不知是经历的多,还是就了解苏克明是什么德行,沈安永对苏克明所为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他的反应给苏梁浅的感觉就是比起苏克明,他更加憎恨自己失望的皇室朝廷。
沈家遭逢那样的灾难,沈安永的反应不算太过反常,但苏梁浅却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某个猜测。
“舅舅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效忠他们?我不是为他们,我是为了自己,为了沈家,还有沈家一心想要保护的百姓!”
苏梁浅仰头,看着沈安永,眼眸明明染上了雾气,却极是明亮,满是坚定。
沈安永被镇住,有些恍惚。
“浅儿。”
苏梁浅示意沈安永坐下,“我听地方的武官说,西晋在边境扎营练兵,我让人打听出了主帅,我就知道,最后一定不会有事,我相信舅舅,您再怎么样,都不会主动攻打北齐的!我这次来找您,是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