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桌上的油灯,手中的酒碗还是继续的往嘴上杵着,嘴角长须长颤。
“他是有出息啦,乡试第一的解元,里中各家为他凑去京城参加会试的盘缠,他拿着盘缠上路了”
忽的一阵强风刮过,油灯的火焰在风中明灭,有时候都看着灭掉的火苗却在不经意间又亮了起来...
“他去京城的途中经过一个大户人家,那户人家也算家境殷实吧,他家小姐,穿金戴银,着锦披纱...那少年郎哪曾见过这样的美人儿呀,他喜欢上了那大户家的女儿,幸得少年郎也是生的俊俏,也会说话,大户人家也是个开明的主,知道他是进京赶考的穷苦举人,也未曾瞧不起他,还给他补了盘缠,那大户人家小姐其实也对这少年郎有些欢喜...呵呵,喜欢他什么啊,他一个背负着一里希望的少年,凭什么值得人家的喜欢...”
讲到这里的赵老太爷,稍有些停顿,在这昏暗的橘黄光油灯下,唐祺瞧见赵老太爷的眼角似乎有些晶莹。
“少年郎考中了贡士,却未能再进一步,只得由京返乡了。他回去的路程依旧经过了那个大户人家,而那大户人家也算对他不薄,愿将女儿嫁于他,还愿意为他谋个京城官职...”
“可少年郎他不愿意啊!他肩上担着一里百姓的期望,那期望,可真是能压死人的...”
似乎他又想到了什么,赵老太爷碗中酒一口喝下肚,撸起袖口一抹嘴巴。
“他自己回去,就自己回去吧,他为什么要跟那小姐诉说爱慕,又为什么要拖着爱慕之人,跟他回乡受苦!”
赵老太爷咬的牙齿咯噔响,也只有此时的他,才能发泄心中的愤恨,发泄心中的无奈。
“这富家小姐也真是爱他啊,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中小姐,却为他洗衣,为他学习做饭,为他学习酿酒,为他生儿育女,而这个少年郎,欠她的太多了啊,欠的都数不清了....”
本是趴在桌上的赵为黄,脑袋动了动,随后却又不见了动静。
“还好,他身为贡士,就算回到乡里,也能混个官职,他嫉恶如仇,他为一里乡民立命,这清河里地处偏僻,本就穷乡僻壤,官府都不愿安排其他人前来,倒也随了少年郎的心愿。”
天边最后一线光华落入谷底,于是黑夜占据了整片大地。
“他隐瞒实际情况,每年虚报缴税数量,渐渐的,整个里富裕起来了,那时候也是少年郎最幸福的时光。不,不该叫少年郎了,那时候他已过而立之年,已经有两子一女,妻贤子孝,其乐融融,生活富足,那时候的他曾以为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最幸福的人啊...”
似乎是再也忍不住了,虽然赵老太爷气息如常,不见紊乱,但他眼角的泪珠却如无根之水,泪如雨下...
“那是一年一度的社祭之日,用以感谢上苍赐予丰收,但那天,所有在祠庙前的人,双眼通红,都跟疯了一样,撕咬,搏斗,那场景就如一个人间炼狱,而那个少年郎,他的妻子孩子也还在身旁,他却干出了抛妻弃子的事情,他安排所有的乡卫撤离其他的人家,却让自己的妻子儿子女儿自己回家...呵呵,他真是个好官,他却不是一个好丈夫,甚至,不是个父亲...”
唐祺已经很明显的听到了他在哽咽,想说些什么,想想却又自己噤住了。
赵老太爷没有继续讲述,摇晃着站起身来,往院子里走去。
唐祺看着眼前摇晃着的身影,赶忙跟了上去,而此时,趴在桌上的赵为黄捏紧的拳头却也渐渐放松了...
“冬雨昨夜落心头,青石街,泥泞路,半梦乍回曾居处,一步,一步,不见门前桃树...不见门前桃树啊....”
他抱着院内那颗孤零零的桃树,“英娥!为玄!淑棠!”
泣者如人间极恶,逝者却也不会再现“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唐祺突然感觉不对,整个院落似乎陷入了一种沉闷,而怪异的状态之中。
最后那缕夕阳本早已经消失了踪影,但现在西方的天空,却似乎渐渐亮起了华光,唐祺揉了揉眼睛,只道是幻觉,却不曾想光芒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不得不闭上双眼,却听到耳边传来声音。
“英娥!为玄!淑棠!是你们吗?”